来源：瑞象馆 文：张涵露

乘坐的飞机因延误而在原地僵持等待起飞，无聊之中，前座乘客的动作幅度之大吸引了我，他在使用微信，我观察了一会：在多个群聊中发、抢红包，当自己发出红包时，他会屏息奋力第一个去抢，然后再次点开查看抢到红包的群友名单，反应剧烈，有时大笑，有时气急捶地；返回，进入另一个群，同样动作。当几个群都没有什么动静时，他来到微信运动，若有所思地研究了朋友们的排名，点赞，最后他决定为当天“走”了一万步以上的每一个好友点赞，再次回到群聊，如此机械地循环反复……前座的这位先生依旧有人的喜怒哀乐，然而驱使这些喜怒哀乐的缘由却不再为人理解——作为旁人我无法理解，然而如果有旁人观察我使用微信时是否也同样不解？

2015年年初，在艺术家佩恩恩的微信作品《游荡剧场》中，我第一见到了微信红包的“魔力”。在作品进行中，几十个账号在群中因为抢红包而进入集体迷狂，当时我根本不相信这些账号的背后是真人，“一定是僵尸账号吧”，我想，只有机器才会乐此不疲地将一分两分钱收于囊中。然而我也如此百般聊赖地花了几个小时盯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在冲突迭起的戏剧中，根本无法判别谁是演员，谁是群众演员，谁是僵尸，谁是不明真相的观众，在这些头像和账号背后究竟是什么，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

佩恩恩《游荡剧场》作品截图（艺术家提供）

电子红包真的能使人收益吗？微信运动真的促进人的健康吗？如果解剖这两个微信产品的操作设定（包括朋友圈功能的设定）我们会发现，在抵达看似实际的“收获”（钱、健康）之前，我们得经过各种细小的操作程序，比赛、点赞、运气……其中不乏趣味，有时我们沉迷其中，忘了终极目标是“收获”——那是因为根本没有终极目标，这些操作设置正是为了防止我们抵达任何目标。似乎通过红包来收益比中彩票还难，也没听说有人因为朋友的点赞鼓励而成为了长跑专家。微信的这些产品将我们困在由琐碎无意义的动作（action）和反馈（reaction）织成的虚无大网中。

微信红包和微信运动是商业上成功伦理上失败的产品游戏化（gamification）案例，不出意外，网上可以搜到两个产品的外挂程序。游戏化指的是在非游戏环境中加入游戏元素，比如奖罚机制、竞争机制、互动、娱乐元素等。游戏化在教育中被积极应用，然而目前更多情况下它被用于线下或线上产品的营销。使用微信时，我们就像在玩着击退僵尸的游戏，操作简单，但困难重重。与大部分僵尸游戏不同的是，没有人是主体玩家，我们都是僵尸，没有方向，随波逐流，所有人迷失游荡在数据的旷野。

游戏化的下一步，被YouTube著名游戏评论频道Extra Credits称为“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信用评价系统，网传它将于2020年应用于每个中国公民。目前有多家公司正在国家政策的许可下开发完善各自的信用评价产品，其中包括已经流入市场的芝麻信用。[1]在未来，这些信用评价系统将把所有网民的日常点滴转化成为一个巨大的网游，每个人的信用分数将成为他的竞技基础。

芝麻信用评价系统基于五个板块：身份特征、信用历史、履约能力、人脉关系、行为偏好。这些设置可能导致的行为习惯变化及后果数不甚数，这里仅举两个例子。其一，芝麻信用与已实名的支付宝账号绑定，于是其中至少有两项（信用历史与行为偏好）与用户的在线支付相关。可以预测，我们的信用分数很可能会与平日里如何消费、是否消费，甚至消费什么捆绑在一起，并且，这些信息将直接与商家对接——别忘了，游戏规则制造者就是一个大商家。到时，我们的消费——从念头到售后——将直接自动被消费，消费成为无所不在的矩阵（matrix），密布在每个人线上和线下的日常中。其二，“人脉关系”是影响信用的因素之一，这让人背脊发凉。如果与信用好的人成为好友会使我们的信用上升，那么我们会不会提醒督促“坏朋友”，甚至“取关”信用分数低的朋友？毕竟，我们获得的这个数字将与现实世界的好处联系在一起，比如出国签证、信贷等，我们得“玩儿真的”！芝麻信用把人际关系转化为利益的筹码，使邻居监督邻居，朋友惩罚朋友。

芝麻信用图解及漫画

目前已浮出水面的信用评价产品还有新浪微博的阳光信用，很明显，它将根据微博用户发言、评论、转发内容对其进行信用评价，一旦它与现实中的奖惩绑定，网络表达与生活质量绑定，后果不堪设想。这些评价系统为传统自上而下的统治去威严化，将其转化为纵向辐射的隐形权力，然而效用不减。最关键的是，因为游戏化，这些统治机制看起来无害而有趣。它更可能用奖赏激励“好的”行为，而非用惩罚来避免“坏的”行为，然而对何为“好的”进行规定和划分，是一种更有效，更易上瘾，也便更不会使游戏玩家怀疑规则本身的控制术。

需要警惕游戏化的线上程序，如果说微信红包和微信运动是糖果粉碎传奇（Candy Crush）或者超级玛丽，那么，芝麻信用等个人信用评价产品则是更复杂，更庞大的游戏机制，它为用户设置了终极任务，即成为一个可预测的消费者，没有朋友的朋友，温驯的公民——如何顺利进化成僵尸。

感谢您阅读完本文，恭喜您获得彩蛋搞笑视频一部：“妹子玩VR僵尸游戏，快被吓疯了！”

注：

[1] 2014年6月15日，中国国务院常务会议原则通过了“社会信用体系建设规划纲要”，6月27日正式发布，其中写道：“加快社会信用体系建设是全面落实科学发展观、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要基础，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的重要手段，对增强社会成员诚信意识，营造优良信用环境，提升国家整体竞争力，促进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