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迷宫
发起人:蜜蜂窝  回复数:0   浏览数:1316   最后更新:2011/07/12 10:15:28 by 蜜蜂窝
[楼主] 蜜蜂窝 2011-07-12 10:15:28
来源:艺术世界



张献在卡塞尔文化展厅:一个艺术家孤独而呆滞地仰望。

刘旭俊|采访 张献|图片提供

他写过诗和小说,也曾经画过画;他从话剧编剧起家,随后又改当电影编剧;他对于舞蹈充满了热情,策划过行为艺术,如今又从事“概念艺术”——他就是张献,仿佛永远都“不务正业”。这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时常自诩为不在乎任何他人赋予的艺术身份,声称即便取消任何身份都无所谓,“我可以不是艺术家,可以不是作家,可以不是知识分子……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在艺术与公共领域里去发言与行动。”在他看来,重要的是发言与行动,而不是所谓的身份。

身份意味着有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它将人划分成不同的属性,犹如一个隐形的牢笼囚禁住人的创造力。无论承认与否,身份问题始终客观存在着,而且,身份所造成的焦虑感也无法避免。长期逗留在同一个位置上,原有的身份会让人不甘于此,于是产生了“位移”。极有可能的是,一次位移之后是又一次位移。艺术家总在“背叛”原有的位置,而这才是艺术探索的真谛——唯一的传统是颠覆传统;唯一的自我是突破自我。在此过程中,也存在种种现实因素导致的困惑与无奈,它迫使艺术家不断调整自己来适应整个社会。但是,张献却异常乐观地表示:我就是自愿如此,我就是不要明确的身份。

他说:“不管是哪种艺术,我都是野路子,完全是兴趣使然。小时候学过水彩画。当时也找不到西方艺术大师的作品作为范本,印象中只见过几幅苏联和东欧的不知名的画家的作品。没办法,我只好找来一堆《解放军画报》,临摹里面刊登的照片。”后来,张献内迁到云南昆明,从15岁开始进工厂干活。据他回忆,那时候他画了一幅鼓吹工人阶级的生活有多美好的宣传画。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水粉画,那个工人形象的上半身暖色调,下半身冷色调,光源并不强烈,是从背后打过来的一片夕阳。我还特别炫技了一把,故意在脸上加强了光线的明暗对比,用了一些看似十分随意的线条。这个现在看来不觉得有什么,在当时只要有人想来找我麻烦,我照样是逃不掉的。把工人和夕阳,而不是朝阳放在一起,别人都能来质问这是‘意欲何为’,简直是用小情小调来污蔑工人阶级高大全的形象。不过,幸好没被人打小报告,反而还因为这幅画的缘故,我被调去了宣传科。只可惜,那张画没保存下来。”

谈到这里,张献略带狡黠地一笑,直言进了宣传科之后,就有了很多“假公济私”的机会,用公家的录音设备为朋友翻录西方的古典音乐。“有时候,我也会举办一些秘密的音乐会。反锁上门,拉上窗帘,还要特别交代我的朋友们不要集体涌进来,而要一个一个进来。我还怕有人跟踪盯梢后去举报,就关照他们如果身边有人,就在屋外逛几圈,趁没人注意时才偷偷溜进来”。那是一个听不到不同声音的年代,只有听到不同的声音,才能够发出不同的声音,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热衷于这种不同以往的异国的声音。



张献舞台艺术的剧照:张牙舞爪的模样是为了回击刻板的日常表情

ArtWorld:您似乎是一个没有明确身份的艺术家,写过诗、写过小说、画过画、当过话剧导演、做过电影编剧、研究过皮娜·鲍什的舞蹈、办过行为艺术展。听说您现在做的是“概念艺术”?

张献:是的。我不需要身份,甚至是不是艺术家都无所谓。身份是外在的权力强加给人的一个无法自主的印迹,我不需要它。我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完全按照兴趣来。我过去写小说是这样,后来转行去当编剧也是,也包括现在做的一些“概念艺术”,比如近期“六月的装逼”和“七月的狐臭”两个艺术活动。艺术对我来说首先是兴趣,而兴趣总是会发生转移的。

ArtWorld:这么说来,您一直在艺术的各个领域中游移不定,这是不是一种当下俗称为“跨界”的表现呢?

张献:不,我完全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跨界压根就是个伪问题,其本来不成为问题。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界限就是一个空间的概念,有抽象的,也有具体的。空间是可以被切分的,它的属性是被指定的,它背后有一整套的权力运作机制。它规定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但是,这恰恰是我所反对的。

ArtWorld:那么,在您看来,艺术最好的呈现方式是怎样的?

张献:我开玩笑说,艺术就像是那款前段时间比较流行的电脑游戏——“植物大战僵尸”。在我看来,艺术要着地,接地
气,有充沛的阳光和水分,能够自由地生长。而它的对手就是“僵尸”,那是一种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它僵化、腐朽、生
命力孱弱。

ArtWorld:植物的对手是僵尸,那么,艺术的对手是哪个呢?

张献:我的艺术立场是:比艺术的更生活化一些,比生活的更艺术化一些。我不太支持一种看似普遍的说法——艺术针对的是世俗生活。更恰当地说,艺术针对的是僵化、腐朽、缺乏生命力的世俗生活。僵尸没有灵魂,这样的生活也没有精神需求。它可能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可能是这种僵尸,也可能是那种僵尸。对于艺术来说,它就要像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一样去反抗。此外,艺术必须具有针对性,以这种艺术去反叛一种形式的生活,用那种艺术去抵抗另一种形式的生活,予以各个击破。因此,艺术需要的是全方位的发展,而不是重视某一个艺术家到底从事的是哪种样式的艺术,以及他从这里到那里的跨界。

ArtWorld:那么,您是如何看待“跨界”这一问题的呢?

张献:问题并非出在单个的艺术家上,而是整个艺术界。不是艺术家主动地说我要跨界,而是别人非要说你跨界。中国艺术界有一种过于强烈的激情,一定要分门别类地建立中国当代艺术中不同领域的各自论述,这主观愿望超过了实际状况,显得勉强。特别是这种论述被泛化以后,比如我,从视觉艺术领域转移到戏剧领域,就好像是很大的事情一样。当然,对其他有相同遭遇的艺术家来说,也是这个情况。既然被界定为跨界,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和大多时候艺术家也会无奈地接受这种现状。

ArtWorld:既然是“跨”,也就是由此及彼的。那您最早属于哪个“界”呢?

张献:应该是文学,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我 10 岁左右开始写诗,过了几年开始写小说。那个年代的艺术氛围相当匮乏。正因为艺术的东西太少,所以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我都会去接触。我没有接受过明确的文学启蒙,虽然我父亲当时是一个小官员,可我只看到《参考消息》,却没看到“灰皮书”。那时候很多书都“消失”了,但还是会有一些书会突然“出现”,比如像《斯巴达克斯》之类的文学名著,我当时记忆很深。关键在于,我当时的生活总在不断变动,又很封闭,也不像孙甘露他们有一个文学小团体。没有小团体,也就称不上什么“界”了。

ArtWorld:按您说的“植物大战僵尸”的比喻,在您看来,文学对抗的是哪一类僵尸呢?

张献:封闭的生活反而让我有了幻想的空间,就跟普鲁斯特窝在家里通过幻想写下他的巨著一样。这种生活和文学世界是同构的,只不过我身在其中地体验到了而已。我小时候最大的困惑是,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我隐约感觉到,文学或者艺术能够帮助我获得解答。文学包括阅读和写作,它们是一体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都是为了构筑一个“语词乌托邦”。在其中,有一个充满幻想的世界,而外面都是尔虞我诈的阶级斗争、一次又一次的运动以及动荡的社会形势,那么怎么办呢?退回来吧,好在还能阅读,虽然可读的东西不多;还能写作,虽然多数情况下我也知道,即便写了也无法发表。

ArtWorld: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那您最早发表的是什么作品?

张献:我不指望我写的剧本能够上演,甚至也不指望它能够刊登。而且,我也深知如果一开始就奔着上演去创作,可能永远也不会成功。当时,舞台只上演可以上演的戏,剧作者只搞可以上演的创作,为了确保上演,剧目越来越因循守旧,恶性循环,窒息了创作。我是抱着对上演可能性的死心写作了第一个剧本《屋里的猫头鹰》的,不打算上演,才有可能进行真正的创作。写完之后,它只在几个朋友中传阅一下,更多的时候是躺在抽屉里。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也很满足了。因为我要的是满足我的表达欲,至于写出来之后会怎样,我无所谓。《屋里的猫头鹰》原先是剧本,后来改编成对话体的小说。1987 年,《收获》杂志编辑程永新以先锋派的名义集中做了一个专辑,将它与马原、苏童、余华、孙甘露、洪峰的小说放在一起。

ArtWorld:有了文学上的训练后,您再投身戏剧界。不管怎么讲,至少客观上,您在其他艺术领域中的积淀使得“跨界”看起来得心应手。

张献:是的,这点毫无疑问。文学对于剧本创作有帮助,美术对于舞台设计有帮助,音乐对于音响效果有帮助。另外,我对舞蹈也有兴趣,这对于表演时的肢体语言有指导性意义。如果说有“跨界”,原因也在于戏剧是一个综合性的艺术。或者说,戏剧受到两种优势艺术的影响,这种影响既有支持,也有阻力。一边是诉诸语言的话剧,一边是诉诸形象的视觉艺术,在“具体”与“抽象”两方面被限制。不论是好是坏,这种影响都意味着,戏剧本身就隐含着“跨界”的因素在其中,这不是我刻意选择的结果。更何况,我做的是先锋戏剧,它要求突破单纯的话剧形式,几乎在我所有的戏剧里,多多少少都要同时使用着言语、文字、录像、幻灯、肢体、舞蹈、音乐、装置、环境。

ArtWorld:的确,您对舞蹈也十分关注,之前还给《艺术世界》杂志“皮娜·鲍什专题”写过文章。您会自认为自己是舞蹈界的
人吗?

张献:我没有特别强调过我是研究舞蹈的。在我看来,它只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而已,就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我更愿意把舞蹈看作是一个用形体来表现心灵与灵魂的艺术。艺术是不分门类的,它可以是不同类别的,比如绘画、话剧、舞蹈。甚至可以不论实体与非实体,我现在做的“概念艺术”就是一个无实体的概念,它提供的是一种结构的艺术,展现某种概念,某种话语形态。

ArtWorld:在舞蹈领域您看似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外来汉,但却做得十分专业。似乎您不太愿意承认任何外界赋予您的身份。其有什么原因吗?

张献:身份论、成分论、血统论,是那个特殊年代给我们的遗毒。它规定了你是什么人,你就只能做什么事情,不可越界一步。可事实上,人是自由的,他有精神需求,他有努力去成为他所想成为的那个人的权利。不仅是舞蹈方面,哪怕是专家、艺术家、知识分子这些名头也完全可以不用。难道我不是专家,我就不能发表意见了?难道我不是艺术家,我做的东西就不是艺术了?正是因为这个遗毒阻碍了艺术的发展,所以更应该取消是何身份的界限,既然没有界限,也就无所谓跨界了。

ArtWorld:那应该如何清除遗毒呢?

张献: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要像植物一样勇于对僵尸宣战,而且是全方位的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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