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红墨水缺货
发起人:之乎者也  回复数:1   浏览数:1552   最后更新:2014/07/20 01:56:07 by guest
[楼主] 之乎者也 2014-07-10 11:39:07

来源:葛霈来不了博客


在先前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流传着一个老笑话。它说的是,一个德国劳工在西伯利亚觅得一份工作。他知道,从那里写信回国,必定无法绕过审查官的法眼,于是与朋友约定:“我们建立一套密码:如果我写给你的信是用普通蓝墨水写的,那我信上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是用红墨水写的,那就是假的。”一个月后,朋友收到了他的第一封来信。信是用蓝墨水写的:“这里的一切都奇妙无比:商品琳琅满目,食品极其丰富,公寓不仅宽敞,暖气也很充足,电影院里放映的全是西方大片,还有很多漂亮女孩,可与她们眉来眼去。只有一样不好——红墨水缺货。”笑话的结构比初看上去要精致得多:尽管无法像事先约定的那样,告诉朋友他信上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还是成功地传达了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他把先前提到的密码的事情编入了加密信息自身,使先前提到的密码成了加密信息的一个因素。当然,这是标准的自我指涉问题:虽然来信是用蓝墨水写的,它的全部内容都是真的吗?答案是,信里提到了红墨水缺货,这等于告诉收信人,这封信本来是要用红墨水写的。这个笑话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提到了红墨水缺货,具有了揭穿真相的功效,而这样的功效是不依赖于它的字面之真的:即使买得到红墨水,也可以谎称买不到;在这种特殊的审查制度下,这是传达真实信息的唯一有效方式。

这岂不为切实有效的意识形态批判提供了样本?这里的意识形态不仅指“极权主义”审查体制下的意识形态,而且或许更应包括更为优雅的自由主义审查体制下的意识形态。开始时我们都会同意,我们拥有自己渴望拥有的全部自由,然后再加一句:就是没有“红墨水”。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缺乏那种语言,无法用它表达我们的不自由。没有红墨水,这意味着,今天我们用来命名眼前冲突的术语,包括“反恐战争”、“民主和自由”和“人权”等都是假的,都模糊了我们对形势的感知,而不是让我们对之慎思明辨。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享有“自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以之掩饰和维系我们更深的不自由。一百年前,吉尔伯特·基思·切斯特顿(1874—1936,英国作家、文学批评家和神学家。曾创作推理小说,著名的“布朗神父”即出自他的笔下)指出,接受僵化的教条是(要求获取)现实自由的前提。他说这话时,显然敏感地觉察到,在思想自由这一原则下面,隐藏着反民主的潜能:

我们可以泛泛地说,自由思想是用来抵抗现实自由的最佳保障。设法以现代方式解放奴隶的心灵,是阻止解放奴隶的最佳方式。只要启发奴隶在“究竟要不要获得自由”这一问题上忧心忡忡,他就永远不会使自己获得自由。

这话岂不特别适用于我们这个所谓“后现代”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我们有破坏、怀疑和疏远自己的自由。我们不应该忘记,切斯特顿在此提出的主张与康德在《何谓启蒙?》中提出的主张如出一辙。康德说:“你喜欢怎么思考就怎么思考,你喜欢怎么自由地思考就怎么自由地思考,但要服从!”如果说两人有何不同,这不同就表现在,切斯特顿说得更具体,点出了康德的推论下面隐藏的悖论:思想自由不仅不会动摇现存的奴隶制度半根毫毛,还会为这种制度添砖加瓦。“不要思考,服从!”康德反对这句古老的格言,因为这句格言产生的效果适得其反:它有力地促生了反抗。只有通过思想自由,才能维护奴隶制度。切斯特顿赞成上述格言的对立面:对自由的争取,离不开对某种无可置疑的教条的接受。他这样说,是非常合乎逻辑的。

好莱坞的神经喜剧常有经典的对白。比如一位女孩问她的男友:“你想不想娶我?”“不想!”“不要躲躲闪闪了!爽快回答我!”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对话遵循的逻辑是正确的: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唯一可以接受的正确答案就是“想”。除此之外的所有答案,包括那句直来直去的“不想”,都是地地道道的心口不一。当然,这逻辑还与被迫选择遵循的逻辑毫无差异:你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但前提是,你必须做正确的选择。牧师在与疑心重重的世俗之人论战时,依赖的不是同样的悖论吗?“你相信上帝存在吗?”“不相信。”“不要躲躲闪闪了!爽快回答我!”在这位牧师看来,唯一直来直去的答案就是肯定自己相信上帝的存在:无神论者远远没有站在与牧师对称的清晰立场上,因此,无神论者说他不信神,那只是躲避与神相遇而已。今天说到“要民主制度还是要原教旨主义”,还不是一回事?面对这样的选择,选择“原教旨主义”是绝对不可能的,难道不是这样吗?处于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把这种选择强加于我们时,它这样做时期待的答案不是“原教旨主义”,而是民主制度:仿佛能够取代“原教旨主义”的,只有自由的议会民主这种政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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