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水墨展策展人何慕文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1549   最后更新:2014/02/19 17:01:07 by 橡皮擦
[楼主] 橡皮擦 2014-02-19 17:01:07

来源:ART一点  文/制作:林梢青 付玉婷

水墨艺术-当代中国的过去作为现


【专访】

水墨展策展人何慕文(Maxwell Hearn)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亚洲艺术部主任


由于此前中国当代艺术与西方资本的种种关联,大都会这样的全球顶尖博物馆强势推出水墨展,掀起国内一片舆论狂潮。


大都会的关注是否代表着西方学术界或艺术市场的一种立场和动向?如此高调推出中国水墨大展,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问题,不如来听听策展人何慕文的解答。


在大都会博物馆二楼正对中央公园的餐厅,何慕文接受了一点君的独家专访。


记:因为这个展览,最近水墨这个词汇在中国艺术圈也变得很红。


:水墨也许不是这个展览最合适的名字。

我选的这批作品都是和传统有关系的。刚开始只是水墨画,后来就有了像杨泳梁,是一个新的山水,城市山水。


后来看邱黯雄的video,有的跟赵孟頫、马远、或者宋元的山水还是有直接关系。


后来我觉得抽象画也可以,你看王老师(王冬龄)的文字就变成了抽象。文字基本上也有图像的一些条件。西方人不能读,但他们还是可以欣赏,他们把它当做抽象画。


最后就是像张健君的假山石,放在我们的花园里(艾斯特庭院),我真是太喜欢它了,它和传统的文人环境有关系。


这是我收藏的第一件当代艺术,后来范围就越来越广了。


所以水墨我们只是一个简单化的说法,不是最合适的来形容我们这个展览内容(的词)。



记:你现在有找到更合适的词吗?


:没有。Ink art很简单,大家也很喜欢。而且看到这个,还是觉得跟西方艺术有一点不同。


这个展览基本上就是为了西方人,让他们了解在中国当代艺术之中,也有一部分作品跟传统有密切关系。


因为西方艺术家会收藏像张晓刚或者岳敏君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但他们对王冬龄的字就看不懂,不了解这个和Franz Kline(西方抽象艺术家,艺术风格曾收日本书法的影响)有什么区别。


那些艺术家其实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作品,他们没有这个训练,没有书法的方法。


Franz Kline Four Square, 1956, 油画(展览中,有很多西方观众在看到王冬龄作品时,会请教讲解员与Franz Kline作品的具体区别

记:在中国,关于这个展览的声音很复杂。


:水墨“党”和当代艺术“党”还是有些矛盾,我恐怕现在都不敢回去国内(笑),太多意见了。

记:特别是前两年有拍卖行做当代水墨展,这很容易让人有些复杂的联想,觉得大都会做这个展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是吗?其实刚好是相反的,拍卖行是得知了我们的消息后,跟着我们走的。

记:我很好奇,如果将现在一些中国艺术家所作的,但是相对比较传统的作品挂在美国的展厅里,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


:当然有一点不一样。


在中国当代艺术之间,有一部分是完全继续做传统的,书法也好,绘画也好,都跟传统有直接关系,还有一部分则是完全西方式的。


这两者中间,还有一部分人,我觉得他们的创造性比较特别。他们是利用传统,创造一个新的面貌。


这批人的作品,从西方的立场不易了解。因为你不懂中国的传统,就不清楚它们的来历。而我一看这些人的作品,就觉得来历很清楚,又有变化。


有变化是很重要的,董其昌已经说了,需要有变化。如果只是完全模仿传统,或仅仅将传统拉到现代,那就不够了。


这次我挑选作品的两个条件就是,第一要有变化,第二和传统有关系。

记:这个展览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大都会博物馆有一个当代艺术部门,所以以前我觉得我不必负责当代艺术,完全给他们做。


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我刚收了一些中国作品,对这个题目(当代艺术)很感兴趣,我搜了一个网站,看到展望的钢铁假山石,一看到那块东西,就觉得(和传统)有同一个道理。


因为从乾隆以来,也有很多假山石,用玉、用木头、玻璃、陶瓷模仿假山石的形式和样子,可是并不是一个石头。


我觉得展望的那个(作品)和传统还是很有关系的,又有新的面貌,我就舍不得它了,就收藏了。


那个时候看我们的当代艺术部门,很多中国当代艺术品他们不会欣赏,他们从他们的立场去欣赏一部分东西,可是还有一部分他们不懂。


我就觉得我们亚洲艺术部门不能不负责当代艺术。亚洲有历史有过去,也有将来,也有一个当下。我们亚洲部门不负责,谁会负责?


所以我越来越觉得应该要负责起当代艺术。我不要收藏所有的中国当代艺术,有的完全留给西方式的当代艺术部门了。这些作品从构图、内容或者资料,都和西方国家的艺术很接近。


但是用水墨的或是立轴、手卷这种,他们根本没有这个陈列设备,我觉得他们缺少了一大部分中国的当代艺术。


当然(我们亚洲艺术部的展览)也有传统的,依旧不断做宋元明清类似的作品,这些东西当然也是很重要的。


但这次我的目的比较小,我的范围就是有变化的,而且有当代特点的,这个特点和传统有一点距离的。


做这个展览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把中国当代艺术介绍给西方博物馆的观众,第二呢我也要让博物馆之内的人同意我们亚洲部门有这样一个责任,我们不能将全世界的将来都放在一个部门之内,没有道理。


我就故意地把这个展览放在亚洲部分的陈列室,因为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包括年轻人、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的人,我们的亚洲部门也会发现,原来亚洲艺术也是很有意思的,也是内容很丰富的。


所以就是用这个方法来引诱人到我们亚洲部门来。


大都会博物馆很大,一进入大门怎么走?如果你上楼梯,前面就是欧洲油画,往左转可以到印象派,特展的陈列位。


而亚洲呢?你看不见了,你还要回到二楼的走廊,再转,距离比较远。观众都是很自然就都到博物馆的南边了,北边就比较冷落,寂寞一点。

记:那这次展览的效果怎么样?


:很高兴,而且艺术家也很满意。他们的作品之间也可以有一个对话的机会。


我觉得很多年轻人也许从来没有来过大都会的亚洲博物馆,因为是当代艺术,他们就发生兴趣了。希望他们每次来都会考虑,这个亚洲馆也有当代艺术品。


这次去日本馆也会看到一些,去南亚洲的艺术馆也有。


我们现在越来越觉得,我们不但是负责过去的,当代的也要包括在内,这个很不一样的。

记:这似乎是全球博物馆都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让博物馆吸引年轻观众,并且让传统艺术在今天更有活力。


:对,你想如果这次我们完全做传统式的当代艺术家,也许年轻人、一般的观众会分不清楚,这个跟清代有什么不同,和海派、石涛、八大或者更早的艺术家,他们会不明白,这是当代艺术吗?


当然这些也很重要,我们的19世纪还没做好,海派我们还没有做好,很多专题展览我们还得做。因为我要比较全面地说明中国,不是一下子就能做起来的,这就是一个新的方向。

记:可能在中国的艺术家、媒体看来,你选的艺术家还是比较代表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和国内的观点有一些差别。


:也许,不知道。恐怕我是西方人,所以我就……我逃不掉。


你回去看,这个艺术家在这个展览之内的,他就很高兴,不在展览之内的,他就不高兴了。这个没办法,不可避免,请大家多原谅了。

记:之前因为有西方藏家曾经大量持有又大量抛售过中国当代艺术品,所以我们可能会有这样一种惯性思维,就是觉得西方如果这么主流地关注西方艺术,是不是存在着一些利益经济关系。您怎么看?


:我跟市场是完全分开的,本馆很清楚。


2006年,我在苏富比第一次看到中国当代艺术拍卖,种类很多,第一次看到王冬龄的作品就是在那个拍卖之内,那件东西现在在展览。


当时那是一个很开眼的机会了。


其实画廊也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把不同的艺术家介绍到西方来。


这些动作很重要,我就跟着他们走。


其实博物馆不一定每一次都要自己来决定,我们也要考虑别人的立场,这次的很多展品都是从私人收藏家那里借来的。


另外,最重要的就是水墨精神,或者说传统文人精神。所以我这次(策展)是比较独立的。


最开始我在想,哎,哪个专家可以做顾问呢,后来我发现每个专家都有他的“偏见”,那么,我也可以有我的“偏见”,所以我比较独立地来做这个展览——从搞中国传统艺术的立场,来办一个当代艺术展览也可以的。为什么不可以?


我觉得在美国也有一部分人会认为,你不是搞当代艺术的,你哪里可以负责这个,也有人会这样说啦。

记:所以我看到您写王冬龄艺术的那段话,觉得特别准确,也许正因为您是一位旁观者。


:我很早就跟他的大作(遇见了),苏富比那次,那个藏家我认识,所以我就借来了。第一次把他展出的时候是一个书法展览,我就把它放在最前面,就是现在吴山专的那个位置,旁边有北宋黄庭坚的一个手卷。


一个记者来,他看西方很多人来看黄庭坚,就问,西方人能欣赏书法吗?他们看不懂。我就把他拉过来,站在王先生的作品下,问他这个怎么样?他就没话说了。


西方人能够读这个,因为不是文字,而是当作一个抽象的动作、一个构图,他们就能够了解,他们也可以从这个立场去理解黄庭坚。

记:这是一个桥梁。


:我从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样的作品,真的可以让西方人了解,也允许西方人从西方的立场去欣赏中国传统艺术。


因为很多艺术家他们都很欣赏中国传统艺术,但完全看不懂的。


但艺术家不管什么传统,他们可以不懂艺术传统,不懂欣赏书法,但他自己有什么问题要解决,还是可以利用这些艺术,然后有他们自己的创造。如果艺术家可以这么做,我也可以这么做,以我的条件来挑选。

我的意思是,西方人看他们的作品可以像Franz Kline,他们可以欣赏,可是他们不是从中国传统艺术的立场来欣赏,他们不懂笔墨。


我能够懂笔墨,我也可以了解Franz Kline,所以我能不能把这两种不同的看法集中到一块儿?这是西方人可以做的。


一般的西方学艺术的人,他们不懂中国传统,他们怎么就这么懂王冬龄的艺术?他们会欣赏,可以怎么懂?懂多少。我就是要让他们多接近中国传统的立场和背景。

记:这个展览在中国的影响真的太大了。


:真的吗?我根本没有考虑到,我完全是想着西方观众的需要。


这个展览有一个专题,我为这个题目来做,而不是说把所有代表水墨画的艺术家都放进去,第一这个范围太宽了,第二西方人也完全看不懂,这个题目就散了。


举个例子,现在国内有些城市的双年展,什么都放进去了,这样的话就没有特点了。


在西方如果做一个展览,你有一个个人的立场很重要。这个我来考虑,说我要说明的题目,要说明的故事,太散就没有故事了。

记:所以这是思维方式的区别。


:也许我们以后跟和我们的当代艺术部门来合作,也会有彼此帮忙的情况,我相信那个样子会完全不一样,效果、目的也不一样。


我可以举个例子,最近我们有收藏柬埔寨艺术家Sopheao Pich的一件作品,是一个佛像,上面是佛像,下面是一条条的竹子,这种要素跟我们传统的佛像还是很有关系的,而且艺术家是在红色高棉时代长大的,在受它的影响,所以这个雕塑的最下面,用了红颜色的漆,那就是血,这个有很多意义在里面。


Sopheao Pich(柬埔寨 生于1971)

Buddha2


我一看到这个雕塑我就很感动,现在它就在展厅和11、12世纪的雕塑配在一块儿,很多人,包括艺术家他们自己,我问他们,放在这个房间怎么样,他说:“我哭了,看到这个就觉得很感动。”我听了很满意。


他是一个现代艺术家,他没有要一个白色的房子去摆他的作品。


现在我们当代艺术部门又购买了一件他的东西,是一件方形的,有格子的,竹子做的,完全像一件西方艺术家的作品,很简洁,还可以挂在墙壁上,看起来和其它西方作品放在一起很舒服。但我们的佛像就放不进去了,因为他们觉得太接近传统,他们不要。


所以我们有两个不同的立场,我不是说他们不对,他们也不可以说我不对。我们的目的不同,我要收藏和传统有关的当代艺术,他们要做和西方艺术比较接近的当代艺术,哪一个是对的?也许都可以,就是我们的立场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完全把亚洲当代艺术的责任交给他们,他们就只能找到故事的一部分,会忘掉或者去掉一部分。

记:我想,这样的初衷可能是中国艺术家也很期待看到的。


:我做这个展览并不是为了教艺术家怎么做,我欣赏他的东西就把他收录进去了,他后来会有什么影响,我控制不了。我做展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影响中国当代艺术的方向,这个控制不了。


邱志杰那三条大的作品(《给邱家瓦的三十封信》),我非常欣赏他的文字:你不能离开现在。你要常常回到过去。他们所说的未来是空中楼阁。


将来是摸不到的,所以我控制不了,也不是我的责任。


由当代看到过去的艺术家,就是我所欣赏的,其他的我就不找了。


邱志杰作品的三条内容和我的目的差不多,当代艺术品还是要回到过去,要有过去的影响。


将来不是我的责任,是他们的责任,一定要做什么,给他啦,我不会告诉他们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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