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长读“苏格兰高原的狮子”从四个方面展开讨论：“叙事延续性中的杜撰”“真实与虚构的谈判”“有关虚空及如何坠入虚空”及“时间在虚构中的延绵”。内容的结构将以时间递进式的四个天数呈现⸺第 13 天、第 20 天、第 34 天及第61 天。
第 20 天 真实与虚构的谈判
未用言语充填过的空间
龚慧｜文
奶奶走了。收拾奶奶遗物时，她在床底的铁盒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她拿起来拍走灰尘后，看见封面上写着“不由自主”四个字。翻阅了几页，记载的似乎都是旅程笔记，中间夹杂着许多已褪去印迹的票据和由于折叠多次而破损严重的地图。因为找不到署名，且每一篇都无明确的日期，她无从得知此物的由来。带着仔细阅读以获得线索的念头，她的目光落在了编号 414 的这篇游记上：
414：抵达上都的时候虽然天已经黑了，但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仿佛是黑夜里一颗明珠，通体发光，不存在任何一处黑暗。后来熟络下来的茶馆老板娘告知，在上都，只有“白天”和“白夜”。现在大可明白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所记载的都城生活的奢华了，“内有大理石宫殿，甚美，其房舍内皆涂金，绘重重鸟兽花木，工巧之极，技术之佳，见之足以娱乐人心目”。我亲眼所见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坐在驿站，眼前走过各色各样来去匆忙却神色自若的旅人，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他们每一段发光的旅程，就像上都一样光芒万丈。坊间有一句话“只要踏上忽必烈的领土，旅程就会变得十分轻松”。这话一丝也不假，想起柯勒律治写的《忽必烈汗》1：
忽必烈汗建立“上都”，
修起富丽的逍遥宫，
那儿有神河阿尔浮，
流经深不可测的岩洞，
注入不见太阳的海中。
那儿有十里方圆的沃土，
城墙、高塔四面围绕，
明媚的花园，曲折的小溪，
丁香、豆蔻芳华四溢，
树林像山丘一样古老，
环抱着阳光灿烂的草地。
龚慧，《上都的监狱里没有蜡烛》，摄影，2016
龚慧，《水不自由住地流动》，摄影，2017
龚慧，《水不自由住地流动》，摄影，2017
“上都？土卫星？”她曾在媒体上看过这个名字，是土星的一颗被高度怀疑有生命体存在的卫星⸺ 泰坦2 上最大高亮度区域的别名。因为没人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所以称之为“上都区”。这里记载的都是什么内容？她的好奇心使她忍不住往下阅读。
624：我完全忘了早前亚特兰蒂斯被大洪水毁灭的消息。当你想象中的城市呈现在你面前仅是一片海时，它还是那座城市吗？也许在这个时候，反而能看到这座城市的真实面貌。闻说亚特兰蒂斯以海洋之神的子民自居，极其崇拜大海。我想的确如此，说它是一座水之城，怕是无人不会同意。此刻我竟然想起了杉本博司的大海系列，眼前的这一片海，无论是几十万年还是几十秒钟，都在一瞬间。翻阅了一些关于亚特兰蒂斯的资料，旅途的印记总是带着象征符号。
龚慧，《水不自由住地流动》，摄影，2017
龚慧，《水不自由住地流动》，摄影，2017
海格力斯之柱（直布罗陀海峡）对面，有一个很大的岛，从那里你们可以去其它的岛屿，那些岛屿的对面，海洋包围着的一整块陆地，这就是“亚特兰蒂斯”王国。
镀金的圆屋顶，由于风力和温度不同，发出和谐的声音。对于亚特兰蒂斯，三是其重要特征之一——线条重复三次、建筑群由三组类似建筑组成、三个金字塔组成塔群。
离城市不远的山谷中掩埋着亚特兰蒂斯的国王。这是个很深的山谷，专用作墓地，墓碑上记录其人的一生。这里不仅埋葬官员，也有艺术家。
701：只要你足够仔细留意，香城的痕迹就埋伏在你的周遭，而且你不会发现它是如何且何时进入你的生活中。最吊诡的是，香城是否只有一个，至今无人知晓。单论我今日踏足的这片土地，不论走到何处，所见的几乎都是青少年，数量之多让我差些以为走进一座巨大的青少年宫。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鲜活的生命却生活在一座垂垂老矣城市中，高耸入云的不入时建筑密不透风地矗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即使站在中央广场的老树下，也无法等来一阵风。听说过风居住的街道，而香城却是一座连风也不光顾的城市，悲哉。不过，广场长椅上的老人给我讲的故事稍稍挽救了这座城市之前于我的印象。据她说，在香城有一对非常有名的夫妇——陈文理和张杏梅。陈文理拥护现代价值，相信法治、自由、民主是现代社会的核心。他排斥传统中国文化价值观，直到末代高考那年，仍认为中国语文及文化课一无是处。相反，杏梅拥护传统价值，认为儒家思想有助巩固社会，处理问题应该情理兼备。两人每年都会为各种文化、伦理、道德相关的事项争拗，譬如：
文理和杏梅争论潘记酒楼结业赔偿员工的合理性；
文理和杏梅讨论中银中心背后的中国艺术精神；
文理和杏梅讨论何称为“不忧的仁者”；
文理和杏梅讨论传统科学的思维模式；
文理和杏梅讨论应否禁止教师与学生在朋友网（@friends_book）上成为朋友；
文理和杏梅讨论中国传统“群己观”是否合时宜；
文理和杏梅讨论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与科学态度是否有相通之处。
读到这里，她可以肯定这是奶奶的笔记。因为奶奶旧时总提起那条风居住的街道，一问是何处，奶奶总是笑着答道“我有一天便乘着那里的风归去”。在这刻，她忽然明白了奶奶，或者说知道了那条街道在何处。她翻开了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这个城市确实存在，而且有一个简单的秘密：她只知道起航，却不知道返航。”
龚慧，《你吞下的风会是什么形状？》，视频，2017
注：
1 赛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十九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文艺思潮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忽必烈汗》是其重要的诗作，创作于 1797 年秋季。
2 土卫六又称为“泰坦”（Titan），是环绕土星运行的一颗卫星，是土星卫星中最大的一个，也是太阳系第二大的卫星。由于它是太阳系第一颗被发现拥有浓厚大气层的卫星，因此被怀疑有生命体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