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机的新面孔:吴珏辉首次完整呈现创作脉络
发起人:叮当猫  回复数:2   浏览数:1366   最后更新:2016/12/27 14:38:38 by wq123
[楼主] 小白小白 2016-12-24 20:24:27

来源:艺术界LEAP 文:徐坦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作者按:


这是我在2012年“自创”的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分为:可视性(的)、言说(的)、写作三个部分。具体来说,当我想写点什么的时候,我会拿出纸笔,或者打开电脑,而有的时候,我却打开摄像机,面对镜头说出我想表达的东西,我称之为“可视性言说的写作”。


我所理解的西方语言哲学,把语言分成两大块:文字的和口头的,对我来说,就是读和写的语言,说和听的语言(言说)。两种方式是通往人的意识的不同通道,言说更机敏,它和意识活动的关系更为直接,能抓住思想活动的流变,抓住稍纵即逝的意识闪光。


“言说写作”保持了“草稿”,不满意则需要重新说一次,但是这种言说性的“草稿”,携带着某种敏感和意识流动的状态,带有某种直接性,以及不可详解的深度动机——有时当我们听,或者看着说话者,可以捕捉到说话者的语境和深度的意识。因为大家都会同意,语言也是一种屏蔽。


而作为视觉艺术家,在言说的语言方面,我认为还应该加上对“可视性的”关注。当我们听、说的时候,言说的人,其表情、肢体语言以及视觉环境是很重要,有时候这些“可视的”因素会改变言说的意义。毫无疑议的是:就语言来说,视听和视听媒介带来书写所不能替代的力量,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可替代的关系。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我的这篇《关于动物性自由》的文字,是来自于“可视性言说写作”的笔录,也是我“录像写作”作品的笔录。它不等同于一篇文章,它不是出自书写方式;言说性写作有自身特点,这篇文字在措辞和论述的严密性上是欠缺的,但是它给我带来了一种“灵动”。


——————————


关于“捱”这个词,广东话是“ngai”, 据广东人讲,“捱”就是熬的意思。熬,和“忍受”有某种相像之处,但“捱”还不完全等于忍受。


在四会(广东西部一个城市)记录的文件里,我向老农翁大佬提问:“你是否觉得在城市打工十几年后回到农村感觉特别舒服?”他说:“也没有什么特别舒服。”我又问他是否感觉很辛苦?他说:“是很辛苦,种田嘛,强体力劳动。”翁师傅两兄弟都说,种田嘛,要捱,要熬。我问的另一个问题是他真实的感受——他觉得很自由。我继续问他:为什么觉得自由呢?他说:“感到自由,就是因为是为自己打工,也就是说,工作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任何时候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休息晚点再做。”


翁大佬感觉很自由,他在这里用了这个词:自由,这里明显让人感觉到,你的工作不为他人,也不受到他人牵制,他称之为自由。


这个“自由”,还与另外一个词有关,他要这样的自由,即不为他人工作的自由,而同时他每天又得要“捱”,就是熬。这样,我们就看到在自由和熬之间,有个关系:熬,是为了自由。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熬和自由,(广东话:“捱”和“自由”)这个关系。对于中国人来讲,是否总是一种交换的价值呢?世界上有没有那么样的一种自由:只要你想自由,你就自由了?


实际上,自由都是一种交换。自由,本身就是一种熬。自由就是和熬发生关系,所以你要自由,你就得熬。那么这里面的交换(内容)就非常多了,非常有趣。


“熬”这个词和“忍受”还有些不一样,熬这个词有一点点主动的感觉。比如说我“熬过来了”,又比如中国俗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要获得什么样的自由,你要付出什么样的“熬”为代价?


“熬”有一种积极的含义在里面。“忍受”相对来讲比较被动。


重要的概念其实是“自由”,还有个有名的概念叫逃避自由,这个概和“熬”与“自由”有什么关系呢?


2007年,我采访了近二十个中国当时最有名的当代艺术家,那时我的想法就是观察他们对“自由”这个词的使用频率。我发现,在20来个人将近30个小时的谈话里面,只有一次提到自由这个词。


2013年和2014年,我在珠三角的广东农村对农民进行关于“种植”的调查中,自由这个词,被农民反复提到,多次提到。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亚理斯多德把人看成政治的动物,同时,他们对东方、亚洲社会的看法就是将我们社会的传统和文化看成是一种家长式的——而家长式的社会,是非政治的,也就是没有政治可言。


我其实同意汉娜· 阿伦特的看法。根据她的看法,也就是根据西方传统的政治哲学和价值的看法:西方社会的人们,是政治的动物,而我们东方社会的人,更像是劳动动物。劳动动物的基本特征,就是把平等,开放,民主的政治交往,看得不是很重要,而更看重生产消费。


好像,西方从古希腊时代开始,就对什么是政治,什么是人,做了一些很重要的哲学表述,比如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人,是政治的动物,这句话是亚理斯多德说的,从一些作家的写作里(比如汉娜· 阿伦特),我们都知道,在西方古代的哲学家眼里,亚洲社会是家长式的,也是野蛮的。体现为在这社会里的人,对于公共交往和政治生活这种超越物质、消费生活的方面,缺少兴趣。


从我对珠三角农村的调查中可以看到,农民所讲的话,和我们的传统是有关联的。他们对于公共事务不关心,当然,这种不关心,也真不能责怪他们。在我们这样的环境里,你能做什么呢?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在我采访中的几位淳朴、厚道、善良的农民中,年龄不同,有男性也有女性。他们在谈到所感受到的自由的时候,分别谈到几件事情都有接近的理由:第一,现在生活好很多了,至少能够吃饱饭,这样的事情以前在生产队(人民公社)的时期是不可能的,每年都有饥荒发生,现在能够吃饱了。第二,劳作的辛苦程度降低了,过去吃饱饭和劳动、农作的辛苦程度是相关联的。现在,现代农业技术的发展,特别未来转基因农业将要普及,这时无法避免地使用化肥、杀虫剂,都使得产量得到保证。


生活的改善除了和农业技术发展有关,还有一个重要的是,和政策的关联性很大。在农民眼里,现在是一个政策相当宽松的时候,不仅吃得饱,还可以外出打工,走向城市化发展的方向。从十多年以前开始,农民不用交公粮,也不用交税,卖粮食也不用缴纳营业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所有这些“自由感”,都是对于作为人类非常基本的“动物性”这方面的宽松化。比如吃饱饭,从中国传统上来说,几千年来,吃饱饭都是一个问题。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这个自由的感觉是于身体、辛劳感减轻为基础的。他们都很清晰地知道,很多事情他们是不应该过问的。比如一位业余农夫,顺德的一位退休老板,他说:“我对我的小农庄外面发生的事情是没兴趣的,我一个星期有五天待在我的农庄里,我不是没钱而要靠种菜挣钱,我也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菜的农药和污染而农作,我享受待在自然中的自由时光。”而另一位女农民会讲,没有人管就是自由,根据这些对“自由”的定义,觉得这就符合“劳动动物”的社会环境和“劳动动物”身上发生的感受。即使真正的动物,它们也向往这样的自由——有足够的食物,有自由自在的活动空间。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对于生命所需要的基本生活条件的满足和有限的生存空间的满足,在这之后,会追求一种超越,或者说从社会关系的网络里超脱出去,以寻求的“自由”,这个和动物属性本身联系很紧密,这种自由是一种生物性的。


这是一种动物性的自由。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我们如何评判这些自由,非常重要的一点,这些淳朴、醇厚的农民,他们毫无疑问是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从他们的谈话中,你可以感到,他们的这种自由,是被给予的,他们是被动地接受了这样的改善。


这也就很像当今在所谓的野生动物世界,或者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它们有没有自由?它们如果有自由的话,也是这个世界的强势者所给予的。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这种自由感,除了弱势群体的原因外,确实也和我们中国的传统价值有关。中国传统中,有大量的对“农”的赞美。这种赞美本身是美好的,但是当它进入“政治”的时候,有可能变为另外一个样子。


比如(古时候)有些高人、高官,要“归田”,“归隐”,装模作样地拿个锄头,表示这是崇高的,高人的生活,到山里结草庐而居,这样,至少,对于农耕生活是一种赞美,所谓的“悠然见南山”,作为一种社会政治态度,本身就是从家长式、劳动动物式的,或者极权主义式的这样一种社会,文化环境里产生出来的。其基本姿态就是逃逸、放弃。因为如果不放弃能怎么样呢?

《可视性言说的写作》(截屏),2014年,双通道视频装置,35分(每个)


在我看来,在中国传统中有一种特殊地位的人存在,就是高人、高士、仙、侠,他们是田园式的,是归隐山林、笑傲江湖,一种逍遥和“隐”,具有特殊价值而值得赞赏的行为。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动物性自由的优雅和典型表达。


自由就是通过社会中每个个体的强壮,通过社会的合作与交流,去争取在社会上的政治的权利,如果我们已经获得了逍遥、自在,我还需要那种自由吗?我既然已经有了自由(动物性自由)我们就不需要争取另外的自由了,所以,这种“动物性自由”恰好和西方政治、价值观里的那个“自由”是相反的。


由于我们社会环境里的人都采取不参与,或者像高人一样逃走,所以,我认为中国传统中这种逍遥、逃逸、独善其身,这样一种对于自由的追求和表达,就是“动物性自由”的一种优雅版本。你要自由,就要超脱、逃逸。要从网络里挣脱出去。所以我觉得中西两种对自由的看法确实是相反的。


像翁师傅这样,独自待在山里,独自体验他喜欢的生活,感到满足、自由,这是美好的。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