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非常现场

邱志杰高瞻远瞩,图表的阵局一摊开,大家习惯的思想阵脚就被打乱。抽离了地面的近距离镜头,世界变得好像大有可為。感觉“有可为”就是鼓催行动,这是邱的鸟瞰的兴奋点。他提供了思想行动的蓝图。

跟去年首个系列Mapping不同之处是邱把他远观的山川形态以国 画手法表现,因此在绘画意义上丰富多了。他问:用毛笔画航 空母舰怎麼发挥笔墨趣味呢?西洋教堂与密集建筑、都市与冰川 沙漠,如何整理出一个有规律的理路以使“写画”的“写”趣再 找到气韵的舒展?大地千变万化,人造环境几何突兀,如何融為 连贯的通景,如何在“写实”中表达生动?邱的这些提问可见他 在高空远瞻、诗怀浩瀚时还积极地要解决书画面对现代景观所派 生出的问题。鸟瞰的意义不独整理思想,还要开拓绘画。邱立足 於毛笔水墨传统,关心中国绘画统绪,也关心打通世界。他打通 多元世界的方法首先在绘画技术上得到印证,邱把这个叫“家族相似性”。他不谈普世主义的“共通”,而重视把各地特徵还给 各地。其实这个观点特别符合儒家以五伦考察天下文化的开放心 态。而高观远瞩的“文明感”和歷史胸怀最需要的正是对天下文 化的开放态度:不指涉、不传教、把别人当人看。

这里要附註一笔的是鸟瞰图和山水画的关系。邱把“山水”变成 了歷史,所以儘管带著“山水”的形貌,但其实那是文明史,不 是“山水”。鸟瞰图的山川河海里没保留给仙人隐逸的云居仙 窟。山水不在乎咫尺千里,而在乎脱俗超尘,能邀仙灵暂住。所 以鸟瞰图应该算是“图书”。最高明的图书上攀河图洛书,其他 有落实现实政治的如海国图志,地誌图等,但都不是山水画传统 所指的“山水”。

看图而“胸怀天下”是因“看到”而生拥有之心。或者,世界这样 的“被看见”,也就是已经被拥有了。比方西方大航海时代的世界 地理图,说得科学就叫它啟蒙知识,但它其实挟带著政治经济意图 做研究,在帝国市场计划里彻底是欲望图誌。

再想鸟瞰歷史和发现事物深层关系的这种工作,在操作的程序来 看,那基本是排列家当、整理档案、会计价值。邱让我们心生一 丝疑虑:歷史学不就是算计家当?而且於不同时代更应该要从新 时代的角度算计,重新感慨前人看不到的得失。邱认為“文明” 是鸟瞰下的“生活的综览”。如此看说,鸟瞰式的抽离生活,优 点是对生活的方式更為自觉,甚至变成意识形态,有意的去识别 立场,分辨清楚来源去路。邱的鸟瞰图是重新衡量啟蒙地图,重 新划分家当,我的算到别人那,别人的划些进来。他搅乱了知识 秩序,以至重新建构了欲望,再次分配了追慕和思恋的对象。

邱的艺术精彩处其实不单只他所说的歷史、文明大图景。他也製造新神话,找出匪夷所思的系统关系,在大家脑袋里制订此前没 有的参照点。鸟瞰图利用风景把小故事变成神话。真实故事走 到鸟瞰风景里去就变成更辽阔的、甚至荒诞的寓言神话。就像使用电脑软件把地图上一丁点小活动拉大到充塞整个画面,其他内 容保持原大,这个活动就变得像神话这麼重要。其实强国的小新 闻就是如此给全球报导、给神化的。就这样邱找回各种失落的知 识,编织出充满细节与生命气息的记忆。相对於全球资本的欲望 图誌,邱的版图更阔大,值得追循的理路更有趣。“有趣”是可 以颠覆天下的,现在只打游戏机不做功课的学生已给我们证实这 个真理。邱的“有趣”从新的事物关系网开始,给我们编织了另类的世界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