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

即使是虚伪

你也要虚伪到无比真诚。

Even if it is false

you also have to be very sincere hypocrisy.

郑闻，策展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Banana Art Space艺术总监。曾担任CIFF（中国独立影像展）联合策展人与选片人、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年展评委、新星星艺术节评委、艺术澳门策展人等。郑闻既策划了多个国际现当代大师展，也关注和推动中国当代艺术与青年艺术的发展。迄今，其策划的重要展览达到40个，巡回至伦敦、不莱梅、慕尼黑、澳门、北京、三亚、广州等城市。于温哥华《环球华报》、《三联生活周刊》、中国国家博物馆官网、中央美术学院艺讯网等国内外重要媒体与刊物发表评论文章近 40 篇，30 余万字。

伪善才是最好的人工智能

文 / 郑闻

周啸虎《你就是一块肉》

光影书法装置 | 2016

2016年4月，我策划的艺术家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坚持与抵抗”个展开幕。在一次对话中，这位热衷于拳击和空手道的老艺术家说了一句话，比他的绘画更加让我刮目相看——“伪善，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门生意！”

这句话如同法老的诅咒，一语成谶，屡试不爽。

2017年Hanson Robotics公司打造的“女性”机器人索菲娅Sophia被授予沙特公民身份，她也因此成为史上首个获得公民身份的机器人。Sophia在回答主持人关于机器人有没自我意识时，这样反问——

“好吧，让我问你，你又怎么知道你就是人类？”

时至今日，“自然”意义和“古典”意义上的“人”，早就灰飞烟灭，“人工”就是当下的“自然”。Sophia的反问，戳破了“伪善”自我运转的既定轨迹，使得荒诞和残酷的现实呈现出来——

在当下含混不清的“人”的定义中，人类自以为是的“自我意识”和“思维活动”究竟有多少是属于自己而不受他者控制的？在这个拥有几十亿人口的地球上，“人”这种多如牛毛又轻如鸿毛的物种，自身到底能拥有多少“自由意志”呢？

去年的一次研讨会上，主办方又谈到批判艺术界“成功学”的陈腐话题。我在发言中反问，我们究竟还有什么理由去批判“成功”呢？“成功”是因为有艺术工业这一游戏本身存在，只要你开始坐下摇动骰子，结果就会有胜负，除非我们永远不要踏进这个游戏之中。在商业和资本驱动下的所有行业，无论艺术还是科学，都是金钱游戏的一个部分而已。在一个高度商业化的世界格局中想要撇开经济讨论问题，不就好比抛开空气谈论呼吸一样吗？

而大凡把“情怀”挂在嘴边的人——无论政客、知识分子、投资者或任何人，都是最大的伪善者、说谎者、投机者和皮条客。

林欣《错误的秩序——如影随形》001

布面油画 | 110x200cm | 2013

Youtube平台有超过起码十万数量的恋童癖聚集，每分钟都有超过300小时的视频被上传，而所有视频的播放量更是能达到超过五十亿次的惊人数量。那些巧妙打着擦边球的商家和网络博主，正是用整蛊、恶搞、色情、虐待、暴力的视频疯狂地圈粉和赚取利润。最为“人性化”的是，当一个用户对一部感兴趣的视频意犹未尽之时，Youtube根据算法会自动找出更多相关视频推荐在列表之中。

也正如同今天我们浏览任何一个色情网站一样，精密详细到能够在一个页面瞬间列出上千条有关性癖好的标签，从“asian”到“milf”、从“hardcore”到“toys”、从“riding”到“shoes”等等，而每点进每一个标签又出现数以万计的海量子目录与超链接，无奇不有到了简直是一本有关人类欲望迷宫的无穷无尽的“书”。

至此，人类已经很难断定自己的欲望、怪癖、变态，或者说“人性”，到底是发乎自然的？还是被这些强大丰富到极致的数据所编辑和改写的？

如今的“伪善”，并不是以暴力和强制灌输的方式征服世界，而是以一种道德病毒的力量进入了所有人和艺术工作者的血液、骨髓、神经系统——恰恰是这自欺欺人的、以“人性化”旗号席卷全球的沾满病毒的VR眼罩，阻挡我们直面现实之中的商业主义、消费文化、娱乐工业。

有关“伪善”或者“快乐至死”的超级意识形态以数据化的流量源源不断繁殖下载到全球各个角落和我们当代的人性之中。但仅仅归咎于“资本”本身是远远不够的，最要关注和研究的，是伴随“资本”的扩张吞并所带来的一整套有关“伪善”的表演。之所以今日的艺术评论和写作成了一种隔靴搔痒，并不都是因为外部审察制度或者言论自由的问题。

写作者和批判者对这套“伪善”表演的系统毫无察觉，甚至还被代入其中，那自然就无法窥视艺术世界背后的深层结构与运转方式，也无法看清寄生于政治经济结构之中的艺术游戏的真实规则。

从某种意义而言，也正是因为滥觞于上世纪改革开放以来的，糅杂的人本主义、理想主义、精英主义、进步主义，一起导致了某种知识分子式的空想浪漫主义和空想本质主义。知识界的认知方式出现了整体性的黄粱一梦与判断力缺失。无数大部头的所谓学术著作，都成了对偏移的虚无靶心的无效射击。

郑达《机器的自在之语》

互动LED装置 | 2016

“一切腐败的开始是从语言开始的”，语言和文字，正是我们所谓“思考”和“思想”这一“人类创造性的活动”所使用的符号和代码，这些玩意儿就是构成我们思维活动/计算程序的基础。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权力更替与集体洗脑，不就是对大众头脑中运行程序的任意篡改和格式化刷新吗？

但领袖们和“讲情怀的创始人”们必须以“奋进”、“变革”、“奉献”、“美好”、“热爱”、“进步”、“未来”、“平等”等一系列无穷无尽的煽情话语为之命名，终究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生意服务。

如何从中国近现代艺术家以及知识分子被阉割的问题意识和人格缺失背后，发掘出一整套思想屠宰场的运作逻辑与深层动力。而“教育”这门全球最为堕落肮脏和伪善的营生，无论是在传统的学院系统、公司文化、还是家庭话语中，今天究竟在何种意义上完成了对于每一个社会有机体“自我蠢化”与“自我驯化”——或者美其名曰“是什么让我们今天的生活变得如此美好”的新版本的数码现代主义洗脑。

作为生存在当下，距离死亡还尚有时日的一个当代人或者艺术人，如果不能意识到当代人性的数据化，就不可能理解和制造出当代最冷酷但也是最真实和最动人的艺术和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