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学院“180秒中的城市”短片项目招募
发起人:wangxiaoer97  回复数:0   浏览数:2016   最后更新:2015/01/12 19:20:21 by wangxiaoer97
[楼主] 水晶球 2015-01-12 19:20:21

来源:289艺术 问:何雨


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关上灯,你能看见什么?


不是黑暗。


当眼睛逐渐适应,会看见对面窗口透过的微光,影子在窗帘上,仿佛烛火在无风的情况下也微微晃动。


拉上窗帘呢,你能看见什么?


不是黑暗。


当眼睛慢慢适应,会看见墙和物品发出的微光,熄灭一会儿的白织灯钨丝还残留着余烬,借给墙上的画一些光明。画已经模糊不清了,徒留白色画框,像唱了一半的音符。


闭上眼睛呢,你能看见什么?


不是黑暗。


当眼睛慢慢适应,会看见充盈四周的光,红色的边缘过渡为橙色,仿佛罗斯科的画,分不清楚色彩在哪里开始在哪里消逝。看久了让人疑心生暗魅,仿佛置身一叶扁舟,漂在无涯之海,分不清楚时间在哪里开始在哪里消逝。


请允许我讲3个故事,与黑暗有关的艺术相遇的故事。



1神说要有光



在一位策展人家里,来宾们说起自己第一次与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相遇的经历。


A说是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PS1(MoMA P.S.1),走进白盒子,发现里面坐着的人都默不作声,抬头往上看。于是自己也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看,屋顶很薄,似乎是嵌着一个液晶屏幕,有天空的影像,蓝天白云,空气还在流动。坐了一会儿,觉着有些冷,恍然大悟,原来那不是屏幕,是真的天空。


B说是在洛杉矶郡立美术馆(Los Angelos County Museum),走进空间,发现墙上挂着一张黑色的画,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特别之处。旁边有好事者开了手机灯往画上一照,光线竟然穿墙而过,才发现那不是一幅平面的画,而是墙上挖空一块用光造成的幻影。


C说是在古根海姆美术馆(Guggeiheim Museum of Art),走进螺旋大厅,发现整个美术馆被转化为一个巨大的灯光装置。人们或坐或躺,沐浴在光芒之中,看着四周不停变幻颜色-红,紫,蓝,绿,白,循环往复。


特瑞尔早年学习认知心理学,数学, 地理学和宇航学,一直着迷于光和空间。1966年在洛杉矶占据了废弃的门多塔旅馆(Mendota Hotel),用霓虹灯和投影做了很多灯光装置。1979年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中买下罗登死火山口(Roden Crater),开始实现他的一生计划,将这个火山口建造为裸眼天文观测站。


而我第一次遭遇特瑞尔,并不是遇见光,而是经历黑暗。


那是在圣地亚哥市区的当代美术馆,误打误撞闯入。工作日的下午,美术馆里没多少人,所以我自由地在每个展厅晃来晃去。走到一个黑色入口前,门口有一道灰色帘幕,我想一定是影像作品,于是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一条曲折的狭窄通道,只容许一人通过,我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只觉眼前越来越暗。最后到达一个空旷的屋子里,依然是黑暗一片,什么也没有。


我站了一会儿,心想该不会是屏幕坏了吧。正要离开,忽然屋子角落传来一个声音:等一会儿,你的眼睛会慢慢适应黑暗。


我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角落有个保安,黑暗中只能看见眼睛的一点亮光。


大约又过了两分钟,眼前慢慢出现了光,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才发现置身于一大片暗红的光前,像是一个舞台,又像一个通道,极近又极远,甚至不知道是实体还是虚幻。


我好像忽然被丢在宇宙的开端,大爆炸的时刻。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受了蛊惑,不由自主地走向前,想踏入那片光,结果被保安阻止了。


再沿着曲折的黑暗通道回到展厅,外面的世界忽然明亮得不真实。


几乎让人以为光是永恒的。

JAMES TURRELL, Installation View of Aten Reign at Guggenheim, New York,courtesy Guggenheim Museum


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有个科幻短篇叫《日暮》,讲一个有6颗太阳环绕的行星上,人们没有经历过黑夜。然而每隔两千零四十九年,一颗平时无法观测到的巨行星经过特定轨道,将会出现全日食。


行星上的科学家们预测当世界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会发疯,文明将会沦陷。然而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是,使人们彻底丧失理智的不是黑暗,而是星星。当太阳消失时,成千上万的星星忽然出现在天上,好像无数只冷冽的眼睛。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宇宙中竟然如此渺小,开始点燃手边能够燃烧的一切,希望赶走星星,唤来光明。


桑迪飓风来临之时,纽约人没有想到情况会变得那么糟。每年夏季总会有一场飓风撞击这个沿海城市,我已经习惯备好应急包,备用电源还有一冰箱的食物。


晚八点,十四街的发电站爆炸,下城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这才感觉情况有些不妙,街上早已没有人了,只能听见飓风悲鸣,有时像细不可闻的叹息,有时又像轻佻的口哨,忽然间又尖叫着嘶吼着横贯一切。窗户玻璃咔咔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从窗外望去,不眠的曼哈顿终于垂下眼睑,连警车的声音都停止了,从窗户望出去,只有建筑物高高低低的黑色剪影。向窗外望去,没有光,没有生命迹象,只有撕毁一切的风。


这次大停电持续了4天,整个下城停电停地铁停网络停手机信号。后来才知道,切尔西的很多画廊被淹了。切尔西地势低,又靠近河,没有来得及移走库存的画廊和工作室遭了殃。许多画被水泡得变了形,成堆丢在路边。玛丽安•博斯基(Mariane Boesky)的空间进了水,办公桌带电脑浮在水面上。


飓风过后第二周,我去杉本博司工作室上茶道课。工作室的人说,十一层的工作室和茶室没事,但地下的仓库被淹了,几年来辛苦拍摄的许多照片泡了水。不过杉本觉得飓风造成的伤痕别有特点,选了一些拿到工作室,检查如何重新创作。


两碗茶下肚,天色已经全黑了。从茶室走下楼,工作室没有开灯,尽头是一幅巨幅摄影,从淹了水的仓库里拯救出来的,主题是《最后的晚餐》。


1999年,杉本博司在一个蜡像博物馆里看见的达芬奇名作复制蜡像,决定用胶片摄影拍摄成一组巨幅肖像。最后的成片足有8米长,弄假成真,丝毫看不出蜡像痕迹,仿佛真人正在面前上演一出好戏。


黑暗中,站远了看不清细节。一步步走近,才看到照片表面散布的水痕和锈痕, 巨大的白色波纹在照片边缘蔓延开来,边缘一圈黑边。耶稣端坐正中,双手摊在桌上,在跟门徒说话:“你们之中,今晚将有人出卖我。”十二门徒表情各异,约翰平静地低垂着头,彼得激动地要从座位上跳起来,犹大表情紧张,右手死死地攥着出卖耶稣得来的一袋银币。他们好像活生生的人,坐在面前。但又似乎刚从墓里浮出,沾上了几千年来浮土和地下水的气息。


一年后,这幅《最后的晚餐》在旧金山的Fraenkel画廊展出,一篇评论称,耶稣额头上有飓风留下的水痕,像是刀伤的形状。


HIROSHI SUGIMOTO, Installation View of The Last Supper: Acts of God (1999/2012) at Fraenkel Gallery, San Francisco. Courtesy Fraenkel Gallery.


3黑暗中的舞者



今天是玛瑞娜•阿布拉莫维奇在尚•凯利画廊(Sean Kelly)新个展“发电机”(Generator)的最后一天。她曾经在这个画廊里做过好几个轰动于世的行为。


而这次,她说将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花了25年,才有勇气、决心和能力来实施这一想法——一个没有任何物品存在其中的空间,仅由公众和演员决定这件艺术最终的形态。


纽约下着倾盆大雨,约会快要迟了,但我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白色的画廊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按指示寄存了大衣和包,一个女孩用黑色的布蒙上我的眼睛,并给我带上耳罩,世界一下黑暗和寂静了。


她说:你将进入一个感官放大的空间,你可以在里面行走、站立、做任何想做的事,但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她牵着我的手走了一会儿,然后放开了。我开始在屋子里走动起来,一开始小心地迈着步子,后来越走越快,撞到软软的墙上便换个方向。有时候会突然撞上什么人,我们握一下手,便擦身而过,继续在空间里乱撞


接着我便遇见了那个人。


撞到他/她时,他/她没有躲避,而是伸手摸我的头发,耳罩,后背,轻轻地试探地。于是我也伸出手,摸他/她的头发,齐耳短发,一些微湿。毛线长袖上衣,有细微的暗纹,再向下,触到手指,指甲尖端是平的,修剪很整齐,香水的味道。


我们俩像森林里忽然遇见的两个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猜测对方的样子和意图。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心跳声,人走动时鞋底和地板轻微的摩擦,遥远地方的雨声。想到Daniella告诉我,雨是非常有灵性的存在。


我牵起他/她的双手,他/她犹豫了一下,握住我的手。于是我们开始在屋子里跳起舞来,双手举着,像跳探戈那样迈着步子,越来越快。


我们有时撞着其他人,有时撞着墙,但也不管不顾,继续舞着转着圈。最后我们回到了遇见的地方,于是同时停了下来。


牵着的手放了下来,黑暗中我们拥抱了对方,然后各自走向别的方向。

MARINA ABRAMOVIĆ, Installation view of Generator at Sean Kelly, New York, Photography by Jason Wyche, Courtesy Sean Kelly


何雨, 策展人,艺术撰稿人,现工作和生活在纽约,在佩斯画廊研究和档案部门工作,同时和杨嘉茜一起在布鲁克林运营否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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