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7日凌晨1点，陈飞用短信跟我确定当天的采访。下午，我前往他的工作室，路上因交通事故堵车，短信他，未回。到了家中，他简单地招呼过我，然后面对面坐着。陈飞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说：“你问吧。”我愣住了，语言消失了2秒，像走到结束那么长。

眼前的这个男人，嘴角开始上扬，角度低到不易察觉，他开始不耐烦了。那些被无数次谈论的过去成了障碍，作为第十个或第十一个从卡通切入的采访者，我站在陈飞的艺术之外，大门紧闭。

大学，他去了北京电影学院。混子、痞子、戏子——这是他的遭遇，刻薄又真实。在大部分同龄人确定了上升通道的时候，陈飞搬离了学校。他接戏，给电影画分镜头剧本；也创作，喜欢刘小东和尹朝阳；办过展览，可大家说：“陈飞，老实回去拍戏吧！” 。

依他所说，这段经历和现在的艺术没什么关系。不是卡通，也和北影无关。于是，我找不到风格的轨迹，也不见转折之处。如果一定要从中找个缘由，或许不是进了北影，而是因为当初放弃了央美吧。

这样的反证，可以描述出一个轮廓吗？他从小不喜欢文字，图像更容易理解；他不能忍受团队工作，画画就自在一些；他不擅长从整体观察对象，但着迷于细节。因为是陈飞，仅此而已，但谁说这不是问题的答案呢？

身体的秘密

陈飞起了大早，溜到大人前夜奋战的牌桌上，拿起一张扑克收了起来——这是他最早接触的色情图像，那时候他上小学。其实，扑克上印的是库尔贝的作品——《世界的起源》。相对画风正派的艺术家，陈飞偏爱有些“恶趣味”的大师，这和他本人多少有些相像。作品《人人都爱库尔贝》中，陈飞把女人体换成了男人体，眼睛躲不开了，对吗？他把三分的坏，用在了七分的艺术上，做足了十分的陈飞。

人体，在最醒目的位置，陈飞处理地小心翼翼。骷髅、内脏、肌肉、器官、纹身、衣服，他从身体的里面走到身体的外面，有欲望，有灵魂，还有“痛”和“不安”。这些和人体有关的物质被安排在不同的画面里，所以当它们只是元素而非主体时，也不会让陈飞的作品陷入“符号”识别的危险里。

医用的人体解剖图很美丽，真实的肉体却暗淡无光，当“痛”、“牺牲”、“伤害”和“美丽”并置的时候，“趣味”在表面，“情绪”却深藏其中；当然，纹身也很美丽，它是皮肤上的皮，是男人的力量，也是害怕伤害的伪装；衣服，是渴望褪去的布，是藏不住肉体，是看得见的身份，和看不见的欲望。

这是身体的秘密，也是画面的钥匙吧。

看场电影吧

谈到性和伦理的时候，陈飞给我讲了影片《美国丽人》。说尽的是故事，说不尽的是人性。2013年底，陈飞开始创作《继父》——色情又暴力的片段。在这个故事里，有两条并行的线索，一个是男人和女孩的身份（继父和女儿），一个是男女间的关系。继父高高在上，充满着性挑逗，对女孩的蔑视和幻想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女孩姿态柔弱，面无表情，餐盘里的樱桃也小的可怜，三副刀叉整齐摆放，谁说她没有做好用餐的准备呢？复杂的身份，充满暗示的情节，没有对白，也不是流动的画面。在看图说话的基础上，陈飞加入了时间，这个时间足以让我们看场电影了。

他是导演，拍过不止这一部戏。于是从《继父》往回看，作品《青春》，《坏叔叔——致安东尼奥尼》、《放学早回家》，陈飞延续了在性、暴力和男女关系里的思考和趣味。它们时隔几年，却不断呈现。陈飞对时空的并置、错位和延续，呈现了因果，也有了脉络。

结束了，开始吧

陈飞说，《继父》是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他笑着，在讲那些故事的时候。但每当我深入画中角色，并触及他的个人生活时，陈飞会轻描淡写一番：“全在画里了。”

展览“我和肉”（香港贝浩登），陈飞把一张哭泣的脸放置其中，很特别，捧着它的时候，就像捧着一张人脸一样，陈飞给我解释着。当你看惯了那些漂亮的纹身，习惯了藏起来的“痛”，并乐于看着这个男人把伤害描述得微不足道时，这样的哭泣就足够震撼了。《总有相见时》，陈飞说，名字已经告诉你了一切。原本是私密的日记，如今却暴露在大家面前，是痛，也是勇气吧。

终于，还是完成了采访。可惜的是，没有看见陈飞随手勾勒的小稿。据他所说，这些小稿只有不到10厘米的宽度，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我想象着它们在流动，是恢弘的景象。在新的问题里，一切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