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银行》 作者：马艳

刚刚结束的上海艺术博览会打破了以往任何一届的参观人数，现场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观展人群，像极了下半年上海艺术圈的热闹程度。有着官方背景的上海艺博会再次得以存活，而同档期口碑不错的博洛尼亚出资举办了六届的“上海当代”艺术博览会悄然而止，这并没有引起艺术圈过多的讨论，也没有影响上海艺术圈的热闹程度——9月的上海国际艺术节、Hugo Boss亚洲艺术大奖、10月的西岸2013：建筑和当代艺术双年展、11月的上海艺术博览会，首届Art021艺博会，上海城市艺术博览会三家博览会的开幕；12月龙当代美术馆、德美术馆和昊美术馆也即将开馆。在其它城市的艺术进入年底淡季或者蛰伏过冬时，上海的艺术圈看上去却是欣欣向荣，一派红火的热闹气象，不禁要问，上海艺术圈怎么了，大冬天的异常亢奋？

行政区间的文化角力

上海艺术圈的热闹——上海国际艺术节、上海艺术博览会和红红火火的美术馆发展跟政府的助推以及区与区之间文化的竞争有着直接的关系。上海目前有16个区加1个县，放在全国来说，没有哪个城市像上海的区与区之间的发展和竞争如此有意思，区与区之间塑造文化品牌的要求如此强烈，上海的每个区除了经济上的发展竞争外，还在区域品牌和文化上暗暗较劲，经济发展到最后必定是文化的竞争和较量，谁也不想被“土豪”——比如虹口区曾是上海的文化老城区，2003年出现了全国第一家由政府创办的当代美术馆——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举办了大量当代艺术的展览活动，曾吸引其它区的领导前来座谈和“取经”。M50莫干山艺术区目前也成了普陀区文化输出的品牌。作为上海经济的龙头区——徐汇区政府正雄心勃勃地推进国际高端创意文化艺术聚集区的规划，打造上海最大户外美术馆和“西岸”文化走廊，包括目前正在举办的以“进程”为题，并被定义为亚洲首个跨媒介国际大展的项目——“西岸2013：建筑与当代艺术双年展”也是由徐汇区主办；即将于徐汇滨江开馆的“龙当代美术馆”和“德美术馆”应该也是徐汇区政府的积极推动和斡旋的结果。上海在“十二五”发展规划中确立了要建设国际文化大都市的目标，毫无疑问，作为城市文化财富的主要储存者和展示者，一流品质的博物馆、美术馆是国际文化大都市必不可少的名片与部件。目前，除了上海市政府根据传统、现代和当代的艺术格局打造的上海博物馆、中华艺术宫和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三座美术馆外，在上海市的各个区还星罗棋布地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官方、民营和私营的美术馆，包括外滩美术馆、龙美术馆、民生现代美术馆、喜马拉雅美术馆、上海当代艺术馆、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徐汇艺术馆等，这些美术馆的兴建与上海各个区之间的经济、文化竞争密不可分，这些艺术机构和美术馆举办的各种展览和活动反过来也促进了艺术圈的活跃。但是，在这种政治文化语境内建立起来的某种惯性和制度，它所想象的是市民精神文化的基础建设而已，所以“专业性”上又大打折扣。

“西化”的上海艺术圈

最近，随着首届“HUGO BOSS亚洲艺术大奖”花落香港新锐艺术家关尚智，这个于9月上旬在外滩美术馆开始的展览项目因为30万奖项的热议也终于告一段落。Hugo Boss亚洲艺术大奖由时尚品牌Hugo Boss出资赞助，此次设立的新奖项与Hugo Boss在1996年与美国古根海姆美术馆一同成立的奖金为10万美元的“Hugo Boss艺术奖”，以及资助艺术家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一并构成了该品牌对于艺术事业的支持。

“北京是中国人民的北京，上海是世界人民的上海”，这是当年刚到上海，同事丢给我的他们眼中的北京和上海，上海的国际化程度可见一斑。上海是一座日益全球化的现代大都会，也是中国现代都市性格体现得最为典型的城市。本地习俗与国际潮流的并行与融合、主流意识与市民心理的交叠与分界，群体与个体的亲密与疏离赋予了这座城市独特的性格。所以，今天我们能看到上海国际艺术节的举办、“HUGO BOSS亚洲艺术大奖”和“Dior精神特展”的开展，Swatch艺术中心在和平饭店的青年艺术家赞助项目，以及进入征集阶段的第三届约翰·莫尔（上海）当代绘画大奖赛都与上海西化、国际化的背景有着重要的关系。

上海自1843年上海开埠以来，已成为通往西方的门户，“西岸2013：建筑与当代艺术双年展”同时也是在向上海开埠170周年致敬。那些气势宏伟的殖民地商业建筑迄今仍屹立在外滩，周边还保留着许多欧洲风格的住宅区，这是一个西方人感觉自在舒适的地方。上海的文化性格是几种文化的杂糅，就像上海的艺术也是“跨界”的，此次西岸国际建筑和声音艺术展在上海举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我们知道，声音艺术作为当代艺术的媒介，在目前中国的当代艺术和展览的呈现中比较稀薄，可是为什么能在上海首先举办，这是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甚至连上海艺术家都以参加国际展览为重，希望得到国外艺术展览和机构的认可，他们都在不断找寻自我艺术诉求和国际艺术风尚之间的联结与平衡，这倒形成了上海当代艺术鲜明的地域特点。

自我组织的传统

如果注意观察上海的艺术活动，跟北京相比，你会发现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艺术的自我组织和艺术自治的传统和气质。经常地，提到上海的策展和批评状态，几乎人人都是一副微乎其微的表情，或者嘟囔道：“太弱了”，或者“上海没有好的策展人，也没有好的批评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一、从上海当代艺术的发展过程中，可以寻到历史和前身，上海有“自我组织”的传统，即“艺术家作为策展人”，从早期的超市展览，到目前在普陀桃浦艺术区策划的一系列艺术展览，都能反映出上海艺术家“自我组织”的要求和活力。徐震作为年轻艺术家，曾经策划了许多非常重要的群展和个展，“自我组织”能力是上海艺术和艺术家的一个特点。上海艺术家不喜欢把自己驾到高墙上，被所谓的学术和形而上学的策展绑架，更不要一本正经地把这些词语拿出来“唬”人，有时候太学术气质的展览反而会被他们背后戏谑为“老土”。城市里的展览似乎流行着当年“比翼”式的展览气质，换句话说就是流行“小众”的甚至“小资气质”的展览活动，“酷酷的”、“个性的”、更像自我组织的调子。所以，上海艺术圈能经常出现各种形式和不限于“白盒子”式的展览，各种空间——大使馆的公共空间、大型商场、艺术家工作室，这些“替代性”空间某种程度上造成了上海艺术圈持续的热闹，但是这些热闹背后的展览品质和对艺术基础的建构需要更深刻的思考。

失衡的艺术生态

从一个遥远的外面“眺望”上海时，整座城市的空气中闪动着热闹的火花，一片熙熙嚷嚷的喧嚣场面，但是透过热闹的表层，从“内部”而不是从外面来凝视上海艺术圈在初冬的“亢奋”和“热闹”时，我们是不是要透过表相从整体上去察看另外一面的上海艺术生态——即有限的艺术家人数，参差不齐的画廊，欠发达的策展人和批评状态、羸弱的教育系统、仅有的艺术媒体等。据统计上海画廊有三百多家，这个数字听上去不亚于北京，可从画廊运营的展览品质上看，能够被圈内人认可的画廊又寥寥无几，香格纳画廊、以及几家经营年轻艺术家的艾可、 LeoXu Projects、天线空间等算是上海不错的艺术空间，而大多数上海画廊的定位不清晰，以作品的商业流通为主，而没有完全发挥出一级市场的培养和推广功能。另外，和北京聚集着来自全国的艺术家相比，上海这座城市的当代艺术家基本上以本土艺术家为主。造成这样的艺术家格局，一方面是上海这座城市的面积造成其土地的寸土寸金，房租和生存成本相对较高，这就把一大帮相对年轻和刚刚起步的艺术家“拒之城外”；另一方面不同于川籍、东北和福建等地域，上海城市的“小资气质”跟“闹革命式”的当代艺术格格不入，让些许“生猛”的当代艺术家在这座城市格外拘谨。所以，上海的实际情况是，外地能留在上海的艺术家基本上都是在上海读书毕业后留下来，或者工作分配到上海，他们“被动”跟过来。王兴伟在上海居住了八年后，工作室移居北京；向京和瞿广慈从北京回到上海，前前后后生活和工作了十年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北京；就连曾经创办东海堂画廊的徐龙森也把自己的工作室安在了北京，这样的迁移当然有个人生活习惯的问题，但是还是艺术大环境和机会的因素更多。所以，未来，艺术家或者画廊机构南下的现象只是“个案”，或者短暂的交流，而不会成为趋势。

谁是上海的艺术主体？

上海是复杂的，上海的文化和艺术也是复杂的，它国际化，又市民化；它有江南的婉约气质、也有开放的语境，它既有布尔乔亚的血统，又流行小资文化。如果说北京是一个艺术的生产基地的话，上海更像一个交流和交易的平台，用UCCA田菲宇的话说“现在的上海可能会变成下一个迈阿密，有很多私人藏家开美术馆，收藏品可以集中展示给大家，而北京更像是纽约，以艺术家和画廊机构为中心”。

上海确实有开风气之先的能力，比如上海是全国最早由地方政府主办双年展的城市，设置了自贸区，一个月内同时开幕三个博览会，几家私人美术馆同时开馆，做起绘声绘色的声音艺术大展，各种国际奢侈品巨头赞助的艺术大奖、各种形式的展览，客观地说，在这些活动中，上海的艺术机构更多扮演了一个“戏台”的角色，它的存在是“向外”的，世界各地的艺术盛事和艺术家纷纷在这个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停地“拿来”和“引进”，那不禁要问，今天上海文化的主体是什么？这些热腾腾的艺术界盛事，这些翻滚的艺术节、博览会、各种展览，最终建构了上海怎样的当代艺术生态？换句话说，你只是看见了这么多数量的展览和活动，而没有深入去分析每个活动的品质和质量呢？比如说，马上要举行的三个艺术博览会，是不是都是艺术品质相当的画廊在参展呢。用上海著名的学者朱大可在一篇文章中的话说：“上海不是没有文化，但这个文化是面子文化、假领文化…今天，上海的大剧院很豪华，艺术界很庞大，但那都是别人的热闹，对自己的文化没有推动，永远都不是自己的根基”。

最后我想说的是，上海文化和当代艺术的发展光靠搭建“平台”还远远不够，它还需要扎实的艺术基础，需要对上海艺术主体的实在建构。上海的艺术生态表面给人以热闹和浮华，里子的缺氧和生态失衡只有它自己知道；上海的艺术机构云雾缭绕，可上海艺术生态的“生产机制”单薄。生活和工作在上海这座城市，实地感受着它的艺术气息和氛围，内在的悖论、矛盾、冲突、肤浅和理性时时在这座城市里上演，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上海艺术生态。

附访谈：王子/天线空间总监

马艳：之前在北京的画廊做，为什么把自己的画廊“天线空间”选择开在上海，什么优势吸引了你？

王子：其实选择在上海开画廊，不是因为上海有一些北京没有的优势，而是北京在某些层面上东西太多了，优势太多自然就带出了一些可预见和不可预见的劣势；画廊太多、太乱，多一家和少一家的意义不大；而某些方面上海更平面化，有点像白纸一张的感觉，相比较之下，上海更安静，更需要像我们这样的画廊。其次空间的选择，北京很难找到到这样的空间，因为空间要有独特性，我对画廊的层高，墙体有一定的要求，遇到好的空间不容易。

马艳：跟北京的艺术机构相比，上海艺术的利弊何在？

王子：利弊比较笼统，挑一个中间的细节来谈吧，就说一下798和莫干山的区别，目前来看，莫干山在管理上没有798管理那么系统化，但相对来说，来莫干山的人群不像798那么旅游化，参观的人群整体比较关注艺术品本身，要么就是艺术爱好者，要么就是潜在的买家，像我们刚在莫干山开了一个月，就从平时观看展览发展成买家的不在少数，我觉得莫干山这个地方更适合培养新进入或者新锐的收藏家。

马艳：现在北京的艺术到年底是淡季，但是上海好像还很活跃，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王子：北京和上海的活跃其实不一样，表面上冬季的北京的艺术圈不太活跃，事实上北京的艺术圈一直处在一个活跃的状态，因为艺术家的活跃很多是暗地里的活跃，而这种活跃不是一定要透过通过美术馆、画廊和艺术机构的开幕才能观察的到；而上海现在有很多假象，不管表面上如何的活跃，上海的艺术基础还跟不上，国际平台还没有发展好，其实面对现在的活跃，大家还是需要更谨慎地观察和做事情，通过全面地了解和客观的评论才能看到更多展览的真实状况，上海还需要一些基础好的展览，去慢慢地实现一种真正的繁荣。

马艳：如何评价上海整体的艺术生态？

王子：上海的整体艺术状况，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概括——“商业领跑，而学术小众”。上海的很多学术项目跟房地产、一些商业机构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吧，这不是一件坏事，另外上海的艺术和学术相对小众，当然上海也需要一些更好的美术馆的项目，类似于Ocat当代艺术中心、RockbundMuseum举办的一些重要的展览；还有一些新兴的画廊像天线空间、Leo Xu Project、马修的“Bank”、艾可这样的画廊，如果年轻艺术家没有画廊代理的话，这个城市年轻的艺术家肯定活跃不起来，因为他们在商业上得不到任何的收入，当然随着艺术家频繁的来往上海，整体环境慢慢在改变，需要年轻艺术家更有耐心和信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