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政治以及我恨透了21世纪
发起人:不举手不发言  回复数:0   浏览数:1534   最后更新:2017/06/13 21:11:04 by 不举手不发言
[楼主] 不举手不发言 2017-06-13 21:11:04

来源:苏俄转播


2017年5月4号,RadioFreeEurope发布了一则消息,俄国行为艺术家Pyotr Pavlensky和他的伴侣 Oksana Shalygina 终于拿到了他们的政治庇护,留在了法国。


最终迫使Pavlensky离开俄罗斯的理由,并不是他的行为艺术本身,而是一个莫斯科的女演员向法院起诉他俩(Pavlensky 和Shalygina)强暴了她。这条控告,加上之前的各种高额罚款,终于让他在俄罗斯待不下去了。


这位跟克里姆林宫叫板多年的艺术家,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2017年1月的照片,那时俩人带着女儿刚刚来到法国。



Pyotr Pavlensky 应该是俄国最极端的一个行为艺术家,他的所有作品都跟痛苦有关,都包含了很强的政治语境。放眼望去,近年来国际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做出了比他更猛的「作品」。这个在俄罗斯媒体口中声名狼藉,也被大多数俄国人不屑的疯子究竟是谁呢?我们还是先从他的几个最著名的行为艺术说起吧。



缝 - 2012


2012年7月23日,Pavlensky 扛着一面大旗出现在圣彼得堡的喀山大教堂。旗上面写着“Pussy Riot 的演出是实践我主耶稣在马太福音21:12-13中壮举!” 比他那面大旗更惊悚的是他的两片完全被缝合起来的嘴唇。


警察很快赶到并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在医生判断他精神完全正常之后释放了他。(医生还真的敢释放他,如果这事儿出现在大师和玛格丽特里,那他肯定就是疯了)


Pussy Riot 这个俄罗斯极端女权主义朋克乐队已经几乎无人不知了,她们经常穿着花花绿绿的彩色衣服和头套在俄罗斯各种名胜古迹前面“非法演出”。她们主要的政治主张是为女性和LGBT争取权利,同时也很热衷于各种明毁暗损普京和东正教教会。


Pavlensky 之所以提到马太福音是因为2012年2月21日,Pussy Riot 在莫斯科基督救世教堂前举行了一场名为“朋克祈祷”的演唱会,在演出中她们援引圣母玛利亚的名字,强烈呼吁俄罗斯摆脱普京的控制,还用粗暴的语言攻击普京本人和莫斯科大牧首基里尔一世。很快乐队就被警察带走了,两名主要成员以流氓罪被判处2-3年有期徒刑。

俄罗斯媒体普遍不同情她们,倒是反对党们对她们充满热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试图旁听审判也遭到了逮捕。


注:马太福音21:12-13 耶稣走进神殿,赶出了一切做买卖的人,推倒了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子之人的凳子,说:“我的殿是祷告的殿,你们让他变成了贼窝。”



胴体 -2013

2013年5月3日,Pavlensky出现在圣彼得堡的俄罗斯立法会前,他全身赤裸卷曲着躺在铁丝网做成的笼子里,一言不发,也不与任何围观群众互动,直到警察发现了他并用一把老虎钳夹断铁丝网把他“解放”出来。


这个作品让他得了一个艺术奖,不过想想铁丝网缠身就浑身难受啊,真是挺拼的。


钉 -2013

半年多后,2013年11月10日,俄罗斯警察日。Pavlensky出现在红场上,他在60秒之内迅速脱光衣服在列宁墓前坐下。警察很快赶到并命令他滚开,结果发现Pavlensky用一根大长钉子把自己的阴囊钉进了地面的石头缝里。


警察只得找个毯子先盖住他,然后再想办法把他弄走。


这个举动绝不是简单的自虐,其灵感来自于古拉格集中营。在斯大林时代古拉格老炮们经常在抗议时把自己的阴囊钉在树上以要求好一点的待遇。在苏联,你只有不人道地对待自己才能求得权力人道的对待你,这好像是个绕口令。



手术 - 2014

2014年2月23日,Pavlensky 在瑟伯斯基中心前用一把厨师刀切掉了一个耳垂。瑟伯斯基中心是一家俄罗斯精神病院,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苏联成立初期。苏联时代这个医院由克格勃领导,主要功能是“治疗”苏联的持不同政见者。(听上去就像是政治版的"网瘾治疗中心")


这个地方在俄罗斯时代也没好到哪儿去,它依然承担苏联时期的部分功能。现在医院由俄罗斯卫生部首席精神病学家Zurab Kekelidze领导,这个家伙在世界上以坚持同性恋是精神病并且可以治疗而闻名。



卢比扬卡的地狱之门 - 2015


你们以为Pavlensky只会自残吗?当然不是,一年一闹的暴虐艺术家这次没有拿自己开刀。


2015年11月9日凌晨1点多,Pavlensky 在位于卢比扬卡地铁站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大楼前,迅速的在大门上浇了汽油并且点燃。火烧克格勃老窝可不是开玩笑的,被激怒的FSB(俄联邦安全局)只用30秒就把他给拿下,当然,Pavlensky 也没逃走,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Pavlensky被逮捕几小时以后,网上流出一段关于这个事件的录象,视频里把这件作品称为卢比扬卡的地狱之门(与土库曼斯坦的那个燃烧的天然气坑的"地狱之门"相呼应)。一天以后,Pavlensky被判处蓄意破坏公共财产罪,但他表示更希望自己被归为恐怖分子。


如果说Pavlensky不是在俄罗斯,而是在其他西方国家,也许你就会没准会认为这是一个用极端行径博关注的家伙而已,但如果考察他所经历的大环境和承受的整个社会血统,就会发现不少俄罗斯和苏联异见艺术家们的光荣传统。


他们的态度其实在准备做作品之前就已经非常明确了——如果想发表点不同意见,那就准备好把牢底坐穿吧。



Pavlensky 的世界

Pavlensky1984年出生在圣彼得堡南郊一个典型的苏联家庭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隐喻的年份。爸爸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在Pavlensky眼中他爸爸是一个典型的苏联人,一个唯唯诺诺不会思考的“人民公仆”。


“我爸没有教会我怎样生活,但是教给了我最错误的活法。他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就着新闻酗酒,还不到50岁就在一次酗酒中被一块生肉噎死了。”


妈妈也没有对Pavlensky产生多大影响,“我妈甚至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她完全活在电视的世界里。”


这样唯唯诺诺的苏联普通家庭,却造就了Pavlensky 这位反骨前卫艺术家。


上学期间他曾经由于无法遵守“完全搞笑”的规章制度三次遭到开除。“如果你小时候没有学会服从,那你这辈子都学不会了。我就不会服从。”Pavlensky说。他的第一件艺术作品是给同班同学画了一张“色情肖像”,直接导致被开除。


后来Pavlensky真的去了艺术学院,但是于2012年退学。“其实我念过的学校挺多的,一所接一所,但是都没有毕业。因为我不需要文凭,我只需要学校给我的信息。至于文凭那只是一张纸,证明你学了所有他们要你学的东西,这玩意对我就是废纸一张。”


艺术不是学出来的,艺术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这句话对Pavlensky真是挺合适。在离开学校以后他很快找到了方向,创建了politpropaganda.com网站,“在政治的框架内实践艺术。”跟很多前卫艺术家一样,这活儿不赚钱。作品本身不会带来任何收入,Pavlensky只能通过到处讲演赚点小钱来维持自己事业的运行。


其实在世界各地以政治为靶子的艺术家不在少数,但是Pavlensky和他们很不一样。他的作品不是向强权发出无助的呐喊,相反,权力似乎掌握在他手中,是他在向强权展示的自己的愤怒和蔑视。


“ 在胴体这个作品中,我想表达俄罗斯残酷无情的法律体系就像铁丝网一样禁锢了民众,他们在其中动弹不得,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能让你痛不欲生。而同时,是我自己做了这个铁丝网笼子,正如人民自己制造并纵容了禁锢和刺痛他们自己的国家机器一样。”


他对待媒体的态度,也堪称对话语权四溅飞射的网络时代,一种有力的反讽。这种反讽不止是针对官方媒体的,也是针对将所有事实娱乐化、媚俗化的无数所谓草根媒体们。在篡改和利用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只要艺术家本人的嘴里,才有真话。

“媒体总是在试图诱导读者,歪曲事实,而我的作品是他们无法歪曲的事实。无论你怎样报道我的作品,从哪个角度来解读我的作品,一个切掉的耳垂就是一个切掉的耳垂;一个钉在石头里的阴囊就是一个钉在石头里的阴囊;一个在铁丝网里躺着的人就是一个在铁丝网里躺着的人。我的作品不需要任何人去诠释,他们本身传达的思想是任何人无法阻止的,这些思想总会穿透强权的铜墙铁壁在人群中传播出去。”


很多人总是在乎结果,或者怀疑,Pavlensky是否还有下一次机会完成他的行为艺术。当然,所有与权力搏斗的人,都是不计后果的。这并不是说,他们完全不考虑后果的事情,而是他们在思考之后,选择面对任何一种后果。这种冷静和勇气,就像他自己说的,会将权力吸进去。一种和权力的狗咬狗式恶斗。

“实际上,我并不在乎我们的国家会怎么对待我。当我在舞台上表演完了我的部分,权力就该登场了,在它向人们展示自己的力量和丑恶时我会保持沉默,这也是我作品的一部分。最终,权力会被吸进我的艺术中。”


“强权从来没有困扰过我,他们压不跨我。相反每次我去搞行为艺术压力最大的时候都是在开始前,总怕一个闪念就会让我放弃行动。但是每次在我到达预定地点以后一切就都释然了。当我在列宁墓前把自己的阴囊钉在石头缝里时我就知道已经成功了,已经没有什么人能阻止我了,哪怕是我自己。我感到无限的自由,超脱于自我的自由。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对权力的恐惧,对疼痛的恐惧,一切都消失了。


“在这个时刻我活过来了,从一件物品变成了一个活人。”

当被问及是否害怕国家会对他下黑手,Pavlensky总是表现得泰然自若,不过从他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到一丝紧张。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俄罗斯,这样就太便宜那些当权者了。他们总想摆脱我这样的异见者,通常有三种办法:最常见的是恐吓威胁,有些人害怕了就不再出来活动了。第二种办法是把他们关进监狱或者精神病院,他们对我也试过这招但是失败了。第三种方法就是让他们自己离开这个国家。这些对我都不灵,我的阵地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最终还是走了,虽然违背了他的口号,但也真的就在情理之中。)


Pavlensky做的事情闹大之后,甚至出现了关于他的假新闻。一家俄罗斯媒体报道Pavlensky在列宁墓前上吊,还说他在上吊前号召俄罗斯人民起来反抗普京。


“我总是随身带着袜子,裤子和一切我需要的东西,我已经为一切可能发生的事儿做好了准备。”


好的方面来说,这是Pavelensky在影响人民的思路;坏的方便来说,他逐渐成了媒体的一个素材库。想想他说的那些悲凉的话,放在几十年前的古拉格,也许还比较应景。把它们印在书里,让它们流传于地下,也许就是另一个英雄,被人们记住和念起。


但在如今表面上和平发展的年代,以这种信念去面对生活的人,就是绝望至极的殉道者一般的存在。可是现在,殉道者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荣和敬仰,比起国家的残酷,网络的冰冷,会将所有血淋淋的理想变成网上的一条条新闻和转发。


比起Pussy Riot在全球的影响力,以及她们能获得的声援和资源,Pavlensky就像是一个红不起来的异见明星,不会经营自己,不会传播自己,只能始终摸爬滚打在街头和铁窗之间。

人们看到,人们惊讶,人们忘了。


这种被遗忘的悲凉,变成数据、词条、社会事件、网络图片和一时热点的悲凉,真是让我恨透了21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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