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作为隐喻(Trump als Metapher)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525   最后更新:2017/06/01 17:29:08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7-06-01 17:29:08

文/乌尔利西(Wolfgang Ullrich)  来源:digiarts



  他打破了各种品味规则,动摇了习以为常的各种确定性——像极了艺术家。川普如何藉由挑衅式策略复制现代艺术的各种手法?而这些手法又何以不属于政治?

  川普(Donald Trump)在过去几个月大家已经用尽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来分析了。他每一个姿势,每一则推特都有无数的诠释,而大家也把他和各种历史人物与当前人物扯上关係。大家甚至也特别将他打破规则一事比拟为现代艺术的策略:冲撞公共领域、打破常规、让人猜不透、并因此不断激发出新的解析。在这方面,诠释川普的人特别常提到昆斯(Jeff Koons)。虽然川普很明显不是当代艺术的支持者,虽然昆斯在总统选举中毫无疑问反对川普,支持希拉蕊(Hillary Clinton),但他们两人之间似乎也能诊断出某种选择性亲近。

  早在总统竞选阶段,女作家奥兹(Joyce Carol Oates)就发了一则推特,说“川普就是美国政治的昆斯”,接着立刻问道:“或者昆斯是美国‘艺术圈’的川普?”就连《卫报》的艺术评论人乔思(Jonathan Joes)也在川普和昆斯身上看出各种类似的现象:他们在漫长职业生涯也许都做了不少摧毁品味和精緻感受的事,的确,他们也许都打破了一个信念:财富成就需要某种艺术天分。如果这个判断是要藉由类比川普来污辱昆斯,那么时尚设计师乔普(Wolfgang Joop)却用非常类似的论据,反过来高度评价川普。在《法兰克福汇报杂志》(FAZ-Magazin)的访谈中,他也同样说道:川普“翻转了每一种品味”,但这也让人想起“昆斯的艺术”,他是“一位我评价非常高的艺术家”[1]。

  当昆斯将吸尘器、广告单、色情照片或上阿玛高(Oberammergau)[2]的木雕作品转移进他的艺术事业时,他所处的现成物传统,实际上仰赖着冲撞常规、冲撞品味规则。每次他都得先告诉大家,这个作品能不能趣味昂然成为艺术,以及它本身可能指涉什么。同时,昆斯又很巧妙地激起大家对他作品的诠释,并尽可能引导这个诠释。在不少访谈裡,他都赋予作品各种指涉物——请注意:他一再将同一件作品赋予完全不同、完全意料之外的指涉物。艺术学者布罗夏(Anne Breucha)[3]曾指出,昆斯是如何打造一个“由各种概念组成的变换系统,这些概念不断重复出现,承载众多指涉物,并允许我们根据当前兴趣重新定义作品,而那些作品的指涉物本身就是开放的。因此,他一件由抛光不锈钢所制成的兔子雕塑,一下象征了性和生殖力,一下又提升至宗教层次,或跟政治扯上关係。总的来看,他这样就给大家一个恣意的印象,而随着立场不同,也给大家一个或是毫无品味的浮夸,或是深具魅力的夸饰的印象。但无论如何,对这位艺术家来说,一切事物都能指涉一切事物,而且不论他做什么事,还是他对这些事的处理,都不必依循什么规则。

 川普与昆斯之间的所有比拟都是一种美化

  正因为如此,大家完全有可能将他比拟为川普。川普常常对同件事或同个人做出前后矛盾的判断,就像梅克尔(Angela Merkel)有时被他说成“疯子”,有时又被他说成“伟大的政治家”。此外,他的各种断言也让人摸不着头绪,它们明显是错的,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意思。尤其,他也将自己当商人、实境节目明星和流行文化人物时的习惯带到他在处理外交、历史意识和权力分立时的角色;他的言行几乎都在对抗常规。他是不是将墨西哥人一概视为强暴犯,是不是漠视已经运行良好的政党政治民主,身为推特用户是不是没有区别私人意见和官方发言,或者,是不是在一次演讲时像猴子一样模仿身心障碍者——这一切在西方国家至今都是无法想像的。而每次他一再为自己冲撞“政治正确性”感到骄傲时,打破常规这招就会被他拿出来用。

  甚至他公开承认不再遵守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时,大家就更不安了。他常在选前大声嚷嚷选举制度遭到操弄,但选后他又很少再提这件事:“现在我不再说这件事了,因为我赢了。这件事我没差了。”[4]这些矛盾在川普支持者眼裡不仅不是问题,甚至还觉得他更有魅力。他言行恣意越是明显,就越给人一种打破常规的形象。而这回过头来又被大家感觉是象征一种优势,的确,象征完完全全的独立。

  然而,最迟就是在这点上,川普与昆斯之间的所有比拟都是一种美化。因为艺术家说话做事时,如果故意不管是否确切明晰、前后一致,也只是单纯想证明自己的自主而已,而一位政治人物以恣意行径制造的不安,很快就会导致社会危机或国际危机。而且不只这样而已。这种政治风格是极端不民主的。策略永远都让人讶异、摸不着头绪,这么一来,各种尺度和标準都失去效力了,他对手的各种论据都像打在空气裡,而最后,他就彻彻底底自我免疫了。

 “就只是觉得疯狂的解析很好玩罢了”

  如果要更理解川普政治风格的危险,一篇1978年美国哲学家戴维森(Donald Davidson)发表的论文[5]竟然有所助益,颇令人讶异,他这篇论文原本是要处理隐喻的指涉物。当他完全按字面意思将隐喻理解为将一个字词、手势、符码转移到另一个领域时[6],他所发展出的隐喻概念就让人想起现成物概念。他的论点是,这个转移忽然剧烈中断了一个依循常规的对话,并创造了一个特别要求解析的情境。如果有人说肉都是草,或白云都是朋友,那么这就是一个让人惊讶、感觉陌生的言语——这无非就像如果足球员射门成功却没有比出庆祝手势,而是猥亵手势的话。然而,如同这个手势即便在不寻常脉络大家也同样只会感觉到猥亵一样,大家也始终是从字面上的指涉物来理解隐喻。但隐喻会被特别配置一个意义[7],并因此作为异物而加以同化——或是尽管试过各种解释,但大家似乎还是感觉它没有意义,的确,感觉它愚蠢或让人尴尬不快。

  隐喻所历经的各种解析,既无法事先预知,也无法就此定案,这个道理尤其适用于特定的隐喻,如果它们的转移特别惊人或特别遥远的话。如此一来,各种解析必然更加尖锐对立,有人极难理解,有人则感觉自己的生命得到强化,或就只是觉得疯狂的解析很好玩罢了。

  就是在这个意义下,川普身为政治人物和美国总统,是独一无二的大隐喻。这听起来很令人讶异,如果大家对于隐喻有一种文艺的想像,或只想感受隐喻那美化日常生活的魔力的话。戴维森则不同,他将重点置于因隐喻而生的迷惘困惑。有一次他甚至还将隐喻比拟为当头棒喝:隐喻藏有攻击潜力,但正是这样才能让人感知到其他事物,或以新的方式思考某事物。然而,隐喻尤其能让人清醒,这在历史上有满满的例证:因隐喻而生出不安,因不安而生出如惧怕、仇恨、低劣之感。一位虔诚的佈道士将人视为可怜虫,或将个别女异教徒视为可憎的鼠辈,这样是否会让信众惧怕,抑或川普是否将一名女记者(并藉由她而将所有女性)视为无责任能力而且还会流血的生物(“血从她眼睛流出来,从她身上某个地方流出来”)[8],在这裡并没有什么差别。

隐喻或谎言?

  此外也很重要的是,戴维森指出隐喻和谎言是类似的。他强调,即便是谎言,也不会改变字词的指涉物,反而只是异于寻常地使用这些字词。在这方面,外行人常常看不出打破常规什么时候是谎言,什么时候是隐喻。但恰恰在这一点上,隐喻和谎言是危险的,因为字词、符号、手势虽然保有传统的指涉物,但不寻常的使用方式依旧让它们处于漂浮状态,于是大家就不清楚,这个指涉物到底还具有什么意义。如戴维森继续说的,隐喻无法意译,这意谓着引入隐喻的人也从来没有被要求做出什么,他让所有其他的人都猜不透,而且一旦其他人都同意某一个解析,他又可以发出否认声明或继续闪躲,摧毁所有的论述。

  在君主专制中,这种行为象征了君权神授:他的恣意表达出他具有高于人类理性的智慧。因此,就像最近出版的一本讨论政治风格的论文集[9]所证明的,近代许多诸侯和贵族都依靠“歧义性”,的确,都依靠“断开统治者一般会要求拥有的各种角色模型”,而且艺术家甚至能常常刺激或指导他们这么做(Christine Tauber)。相反地,在世俗世界中,一个专门打破常规的政治风格虽然受到天真或好斗的人欢迎,认为它克服了各种标籤和建制,表达出坦率和真诚,但它很有可能逐渐摧毁似乎具约束力的一切事物,以及让一民主国家得以运行的一切事物。最终,这就是“后事实”这个常常受到强调的词汇的意思:法规持续受到伤害,常规持续遭到打破,的确,如果言行举止的意义不再能意译,那么理性就不再具有根基。理性已经退伍,恣意开始统治。

注释

  [1]译註:访谈内容请见:https://goo.gl/VUTqEx。

  [2]译註:德国小镇。

[3]Anne Breucha,Die Kunst der Postproduktion:Jeff Koons in seinen Interviews,Paderborn:Wilchelm Fink,2016.

  [4]译註:此处“选举”可能是指共和党内的总统初选,相关报导请见:https://goo.gl/u87Udg。

  [5]Donald Davidson,“What Metaphers Mean“,Critical Inquiry 5(1),1978,pp.31-47.

  [6]译註:Metapher(英文:metaphor)源于希腊文metapherein,本义为转移。

  [7]译註:这裡请特别注意指涉物(Bedeutung,reference)和意义(Sinn,sense)的区别。

  [8]译註:川普此言,中文报导请见https://goo.gl/WcZ7IC,英文报导请见https://goo.gl/Octvkz。

  [9]译註:Politikstile und die Sichtbarkeit des Politischen in der Frühen Neuzeit,Dietrich Erben、Christine Tauber (eds),Passau:Dietmar Klinger Verlag,2016。本段所提Christine Tauber之文收录于该书第93-127页。

关于作者

  乌尔利西(Wolfgang Ullrich),卡尔斯鲁尔设计学院艺术理论和媒体理论教授,杜塞多夫大学造型艺术系系主任。著有:Eine deutsche Ikone, Gesucht: Kunst!Phantombild eines Jokers,Mit dem Rücken zur Kunst,Die Geschichte der Unschärfe, Raffinierte Kunst。其Alles Nur Konsum:Kritik der warenästhetischen Erziehung一书2015年翻译为中文版《不只是消费:解构产品设计美学与消费社会的心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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