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帅:你以为自己真的“看”过艺术?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1202   最后更新:2017/05/25 16:40:57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17-05-25 16:40:57

来源:杨天帅


某年在湾仔Art One看区凯琳的三联画≪纸与砖≫。记得里面有方框,有山,有动物,好像还有些用铅笔和原子笔画的小人。总之我记得作品给我的感觉有些少女,有些混沌,但有些整理狂,因此也好像有些崩紧。我在画前出神,直至区凯琳走来问:“你怎么看这么久?”看表,我看了半个小时。
不过是半小时。我还没“看”完她的画。当然太多人比我看得快。最近参与某艺术奖评审,就见许多评审员看作品只会用三分钟或更少。然后他们会讨论作品形式有无突破,绘画方法为何。没有人提过感觉,喜、怒、哀、乐。

当然你会说,“看”作品的方法与时间无关。我是认同的,最悲哀也是这点。最近上课,我给学生的功课是要他们真正“看”作品,什么类型的作品都可以,只要你真正张开眼睛“看”。好几个学生喜欢绘画,他们告诉我,一定要选某某大师的画作,因为爱死那画家了。我问:“为什么喜欢?”一个学生说:“因为他是那个时代的大师,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他所有作品。”另一个则道:“去年我去罗浮宫看他的画,看到朋友拉我都不肯走。”我说:“不,我问的是为什么喜欢。”“大师”头衔是艺术家获得艺术史认同,“不肯走”则是你爱他的作品的结果。我要的是理由,不是结果。


他们说不出为什么。于是我请他们告诉我,看画时有什么感觉。他们还是伫立半天,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终于一个同学道:“他笔触细腻。”我说,笔触细腻是他的技巧,不是你的感觉。他们就投降了:“难啊!”


到底有多少人真正“看”过艺术?难怪展览厅中,观众总是堆在说明文字而非作品面前。我想起刚仙游的约翰·伯格著作《观看之道》的实验:先让读者独立看梵高的≪麦田群鸦≫,然后再让读者看一次,但这次在画下加注:“这是梵高自杀之前的最后一件作品。” 约翰·伯格借此证明,作品注释可以改变一个人对画作的阅读。著作发表35年后的今日,注释已不是改变阅读那么简单,它简直成了作品本身。实验大概要改成这样:首先不让观众看作品,只让他们看注释;然后再看作品和注释。相信大多观众会悲剧性地发现,两次经验竟是相同。我们不是有时会取笑一些“艺评人”,说他们单看标题就能写评论?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吧。


我们不再“看”作品了——约翰·伯格的解释是,复制时代让我们不再习惯“看”事物。比如达文西的蒙娜丽莎。画作的图象未曾大量复制前,未看过作品的人不会知道它是什么模样,直至遇上真迹,人们才有机会仔细观看,感受这幅画是怎么回事。后来印刷术普及,书刊到处都是蒙娜丽莎,再后来网络都是。于是,“看”蒙娜丽莎的意义便改变。因为你已经知道蒙娜丽莎是什么样子,你去巴黎看它,不再是真正的“看”,而是“去做‘看’这件事”,俗语称之为“打卡”。这解释了为什么在蒙娜丽莎面前,大多数观众很神奇,他们是背对画作看画的。不背对画作怎自拍。


于是蒙娜丽莎的意义不再一样。它从一件供观看的艺术品,变成供打的卡。打卡即是说在卡上印一个符号,证明你到此一游。对,观看变成了一个符号。不只是看艺术品变成符号,世界绝大多数东西都变成符号。因为世界绝大多数东西的图象都可以复制,网上俯拾皆是的除了蒙娜丽莎,还有乔布斯。所以杨伟雄说:“我见过,我真见过。”我们嘲笑杨伟雄,不要五十步笑百步。我们也要重新寻回“看”的技能。有几种方法:一是练习,很多人初中上科学课都做过这个练习:老师点着一支蜡烛放在桌上,让学生记录他们的观察。点蜡烛就是点蜡烛,有什么可记?太多:火的温度、颜色、蜡的质感、变化......不会无事可记,而看你观察有多入微。看作品也是一样,如果你觉得,画就是画有什么特别?去问问你的中学老师。


第二个方法参考品酒。喝葡萄酒的人常说这酒有蜜糖味,那酒有泥土味,甚至腐乳味、猫尿味、云尼拿蛋糕味......这是怎样办到的?当然是靠联想力,可这联想力也有练习的捷径。初学者品酒往往会借助这件工具:香气轮盘。你喝一口酒,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较倾向混浊的泥土还是清爽的水果,总能分辨吧。大多香气轮盘的圆心就从分辨这个开始。你说是果香,那么是柑橘的香还是莓的香?你说是前者。如此类推,要说出“这酒有西柚味”这样的话,就容易多。站在一幅画面前,也许你曾经搞不清自己的感觉,想想香气轮盘的方法,最后你可能会精准到,忆记里某年夏天失恋回家母亲给你的拥抱。于是你知道,你“看”到艺术。


我们不是常说艺术无处不在嘛,这是真的。现在,抬起头,张开你的双眼,看看四周。你“看”见了什么?你的感觉是什么呢?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