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FT中文网 文：静楠

静楠：伦敦佩斯艺术馆“超越边界”展览，由日本teamLab创作，用四维光电，让观众参与创作。5月来北京。

无论是在中世纪的宗教画面前感受到历史凝固的瞬间，还是任印象派的光影拨动了爱美的心弦，我们所习惯的看画模式，通常是它们在墙上，你在大厅里，它是它，你是你。它是永恒，你是过客。它是经典，你是路人甲乙。作品静止着，等待着，被审视，被端详，被评价。你或许能用思想和心境和作品交汇，但却无法用形体与它做实时的沟通。

数位艺术，颠覆了这种关系，观众不仅仅去观望和评价，而是去探索和体验 。

不久前，来自日本的新锐设计团队teamLab在伦敦市中心的佩斯当代艺术馆展出了主题为“超越边界” (Transcending Boundaries)的八件数位艺术作品，其中有六件作品首次面世，被誉为世界十大非看不可的展览，轰动一时。

佩斯艺术馆在世界各地设有分馆，伦敦的分馆位于市中心皮克迪里大街附近，紧邻皇家艺术学院和顶级男装定制圣地萨维尔街。为了保证观展效果，展馆有意控制每个时段的进场人数。入场人数前后达到了八千余人，仍有很多艺术爱好者发愁一票难求，免费报名的链接一直显示爆满的状态，有的人干脆跑到现场，苦苦央求，方得一见。得知我们到访，佩斯伦敦不仅安排专场供采访团队慢慢体验，馆长Elliot Mcdonald还亲自担当讲解员，真是荣幸之至。

当我们进入一号展厅，有一种阿凡达电影镜头即视感。一条银色瀑布，从深蓝色的悬崖飞流直下，这是名为“水滴的宇宙（Universe of Water Particles）”的作品。那些经过电脑计算而模拟出来的成千上万的水珠，连成一条条线，而一条条线，又连成一片虚拟的水帘，视觉上，一缕缕清泉从笔直的墙上倾泻而下，接着，又顺着平地，向你奔涌而来。人行画卷中，水的光影自动在脚底分流，当你在水帘下静静地打坐，视觉上瀑布在头顶受阻改道，水花四溅。 作品借鉴了前现代艺术无视角的视觉空间，让观众不是旁观者而是画中人，直接置身于作品中。

同一时间，大厅还展出了其他的作品。名为“Enso气”的作品,将禅宗之中书画之一的“圆相”作为主题，呈现在立体空间里书写书法时墨与水的奇妙交融互动，饱蘸墨汁的毛笔，在三维空间中划出一道弧线，数码技术放大和放慢了一道笔划的深浅、书写的快慢、笔触的角度，虽然无人执笔，但电脑程序却可以无止境地演化书写的状态，每一瞬间的画面都不会重复。

当“Enso气”里的毛笔在空间的画布里挥毫时，名为“短暂生命Impermanent life”的作品中，樱桃树在缓慢生长、开花和凋零。于此同时，“Flower and people花与人共生”中，四季繁花在山涧之间缓缓绽放，形成一道清澈而迷离的花溪，作品“蝶舞无极Flutter of Butterflies Beyond Borders, Ephemeral Life”中，蝴蝶四处翻飞。

自观众所站之处化出，飞进其他的作品当中的蝴蝶，成了连接不同作品的中介。蝴蝶的飞行轨迹被其他作品的动态以及观众的状态所影响。明明投影在墙上和地上，但视觉上却仿佛悬在空中的蝴蝶，一旦他们的羽翼被人触碰，其影像立即陨落 、消失。蝴蝶和溪水交映，让人联想到云南的蝴蝶泉；蝶振和墨舞交相呼应，颇有庄生晓梦的迷离；一副名为虚空The Void的作品,一块静默的空屏，因有了蝴蝶的乱入，而更显虚空，让人联想梁祝之爱的无助。

日本音乐人Hideaki Takahashi创作的背景音乐，带着日本茶道的静谧，和着光影的变幻，将自然的神秘而脆弱、生命短暂和循环，这种难言的况味渐渐渗透观者的内心 。

我们参观当天正好是世界图书日，孩子们可以打扮成最喜欢的书中的角色，穿着爱丽丝的服饰，小女孩在如梦如幻的空间里漫游，一会在虚拟的水帘下嬉戏，一会跑进花丛中追逐蝴蝶，好不欢乐。

第二个展厅，在暗室的墙面上镶嵌了一副巨画暗浪（Dark Wave），它是馆长Elliot Mcdonald的偏爱。这些海浪并非实景，而是在三维虚拟空间模拟了数十万水粒子的波浪运动而创建。古朴的线条和深邃的蓝，彷佛日本画家葛饰北斋浮世绘《神奈川冲浪里》被神笔马良点化成真，惊涛骇浪，汹涌澎湃。这里不如第一个展厅绚烂斑斓，但却有着让视觉被牵引的魔力，牵引着你思考和它的关联。人与海浪本无关涉，然而人与水却在分子这个层面，和它本无二致。如同人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每一位观众所感应到的暗浪，都是实时产生，独一无二的。古人常常将生命与河流相连，“境由心造、境由心转”在这里得到了印证。你的心境和行动，你的气息和温度，都会对画面产生特定的影响，从而形成一个超主观的空间，换言之，波涛为你而怒吼。水作为生物实体，不仅浸没了观察者并且暗示与自然的内在连接。

有的观众留言说，当你静静看着它，恍惚中会忘了时间，看几个小时也不会疲倦。在东京的展览，策展人将同样的作品放大了很多，落地大屏幕、镜面的倒影和360度环绕的浪涛，加上海浪的音效，大自然的莫测和雄奇，包裹了自觉渺小的观者，更具有现场感和冲击力。

经过一间光线极强的过道，我们迅速进入全黑的第三展厅，作品主题为“花为人开Flowers Bloom on People (2017)”。工作人员示意我们穿上全白的披肩，然后静静坐在屋子的任何角落，听着静穆的背景音乐，有如参禅。围绕着每一个打坐的观众，都会有鲜花和野草从身边蔓延生长。一年的花期压缩在一个小时，每五分钟会有不同季节的花绽放，生命周期基于数码程式和算法无限进行。人的身体成了画布，而静止的人成了画笔，随着越来越多观众的加入，一个个花丛越来越繁密，连成一片花海。静止时鲜花围绕身体盛放，一旦移动，花团就会凋零，花瓣脱落被漆黑的背景吞没。这意味着，人既可以创造生命，也可能会扼杀生命。基于数码技术实时产生的光影互动效果，每一刻都决不会重复之前的画面，四季的花开花谢就在人来人去的变迁中循环往复。

整个展览，充分印证了超越疆界的主题。艺术品不再凝固在墙上，也不被墙面所拘，它是流动的，无边界的。在艺术品中间，画框消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与相生。艺术品与展览空间的界限也模糊了，画廊的四壁和地面以及观者的身体，都是动态展示的画布。而观众和作者的界限也消失了，每一位观者同时也是作品的参与者，互动本身，成了作品的一部分。基于实时数码技术，每一帧都是独特的，存在于一个特定的时空里。而在技术和艺术之间泾渭分明的边界也消失了，技术支撑着视听的新体验，作品本身是技术极客与艺术先锋结合的产物。这样的创意，可呼吸可触摸，有着让人无法忘怀的魅力。现场不少人席地而坐，仰望天空，发呆和放空自己。

teamLab：从传统到先锋

设计者teamLab是怎样产生如此独特的创意的呢？创作团体teamLab的背景引起了世人的好奇。

成立于2001年的teamLab由包括创始人猪子寿之（Toshiyuki Inoko)在内的五位在日本土生土长的好朋友创立，最初是想重现日本江户时代的绘画——浮世绘的魅力，进而探索用数字技术扩展艺术的各种可能，带着我们走进了未来。从日本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让科技赋予它们当代的生命，可以说，teamLab是一个超越古今的艺术对话者。艺术控和技术控碰到了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艺术家、程序员、工程师、CG动画师、数学家、建筑师、网页以及平面设计师、编辑等，用跨界合作的优势，打破了艺术、科学与技术的边界，在声光电一体的创新形式中进行一场场先锋实验。

自从在米兰世博会大放异彩，并获得欧洲虚拟实境艺术大赛的大奖之后，teamLab在日、韩、美、泰国以及台湾都留下了辉煌印迹 ——

2015年，东京的展出吸引了50万人观展。耗时五年推出的“水晶宇宙”（Crystal Universe) 采用4D技术，悬挂了460条灯管，包含33万颗LED灯，观众通过扫描QR Code进入网页模式，用手中的移动装置，控制光影的效果，16种宇宙元素灯光效果可以选择，可以即刻制造出流星雨、彩虹、极光等宇宙奇观，甚至熄灭整个宇宙。赤脚走在玻璃镜面折射出来的光影世界，彷佛步入黑客帝国的异度空间。

teamLab耗时三年，推出了一个名为“Pool”的作品。让观众步入一个大水池，水没到脚踝，而透过数码装置实时呈献的鱼儿在水中投影，并随着观众的位置和动作产生变化。

2017年在台湾展出了象形文字的互动世界，汉字的形状幻化出大自然的形态结合，此外还有声音互动的彩球，无限童趣。

在新加坡国立博物馆展出的2015年作品《浮游花园》，成千上百的无土栽培的兰花倒挂悬垂在空中，通过数码控制，装置与步入其间的人产生互动，人每到一处，头顶的兰花必然升高，形成弧形穹顶，两个观众交错，则头顶的穹顶拓宽，连成一处。

让观众参与其中，始终是teamLab的使命。比如作品《涂鸦世界》，每一位小朋友都可以现场创作一副数码作品，立即会加入成为动态作品的一部分。

猪子寿之则表示：“日本是一个相对保守的社会，所以我们致力于如何启发人们去探索新世界，体验艺术，从而让他们自己愿意重塑价值观，我会永远用童心看世界”。

teamLab如何与佩斯伦敦结缘，馆长Elliot Mcdonald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

馆长Elliot McDonald:teamLab和我们的合作有三年了，第一次合作是在加利福尼亚Menlo Park我们的美术馆举办过展览，我知道他们想到伦敦办展，正好我们也有一个展览馆在市中心，所以一拍即可。

静楠：您觉得哪些部分是非常前沿和先锋的？

馆长：整体我都觉得很前沿，我个人认为主厅里的五件作品在一起的联动，令人体会到一种喜乐（joy)。

静楠：如何理解主题——超越疆界？

馆长：所有的作品都彼此超越，他们之间是没有疆界的，你看不到截然分开的作品。

静楠：在这些作品背后，设计师最想表达的是什么？

馆长：我认为最强烈体现的是teamLab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这种哲学思考。

静楠：这些效果如何呈现出来的呢？

馆长：首先是一个艺术的点子，但是基于包括科学在内跨领域的很多的工作，对于观众，来这里轻松体验就好了。

静楠：你怎么看技术与艺术的融合？

馆长：现在这种跨界合作越来越流行，我特别高兴我们能开办这么前沿的展览 ，但未来一定会变成一种常态，孩子们也会逐渐习惯这些。

静楠：如果变成常态，那些不太擅长数码艺术的艺术家，会不会失业？

馆长：不会啊，teamLab是一个集体的创作，技术人员无法替代艺术家的部分。

静楠：你个人最喜欢哪一件作品？

馆长：我个人最喜欢暗浪。因为它促使你持续思考，可以与它相联系。

静楠：在您看来，艺术品市场是否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

馆长：因为艺术品市场有很多细分市场，总体来说还是健康的。

静楠：猪子寿之所领导的创作团体想复兴古代艺术，却开启了未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馆长：对的，我觉得这正是它有趣的地方，像暗浪这幅作品向葛饰北斋致敬，有新有旧，结合在一起。

静楠：您是否见过猪子寿之先生？他是怎样一个人？

馆长：他在开幕的时候来过，非常有创造力，非常正能量。他努力传播teamLab的哲学，并且商业化结合得很好。

静楠：您是否有什么想对中国的艺术家们说的？

馆长：欢迎五月到我们在北京798地区的佩斯北京来，看teamLab的展览！

(摄影摄像： 周昀、郭思达、茹娜。图片：佩斯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