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兴华:从受害学走向受害术
发起人:理论车间  回复数:0   浏览数:1866   最后更新:2017/01/31 20:49:50 by 理论车间
[楼主] 理论车间 2017-01-31 20:49:50

来源:艺术-小说 文:陆兴华


拉怀勒从量子物理学来讨论我们所需要的一种当代受害术


El Greco (Doménikos Theotokópoulos) (1541-1614) and workshop,

The Disrobing of Christ, bet. 1580 and 1595, oil on canvas, 165 x 98,8 cm


一、


拉怀勒说,我们只要还在摸哲学,就会陷入当代受害学的各种恶性循环之中(les cercles vicieux de lavictimologie contemporaine, 《广义受害论》,31)。这一受害和迫害之间的循环和互嵌,是二十世纪留给二十一世纪的巨大的遗产。文革浩劫后,雾霾又使这种当代受害学升了级。霾越大,大家反思文革或X、决不让文革或X重演,死也要回到民国或X中的决心,就越大!只要能摆脱霾,我什么都可以出让。


这样说,倒也不是说你去思考自己的受害就一定不对了,而是说,如果你要去思考受害,你必须要求每一个人从自己身上的那个特殊的受害者出发,去思考和行动。每一个人身上都的那个各各不同的受害者,大多数时候,是我们旁人很难认定的。但我们必须直面着他们地去为世界中的受害者思考和行动(同上,49)。这是很难做好的事。老舍身上的受害者和傅雷身上的受害者之间就太不同!我们今天也各各都是不同的受害者,虽然那霾是同一场!在霾里,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整个社会在霾中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一归咎,就乱套!你开车,我抽烟,他挖油破坏地球,但我们也都各各是不同的受害者,在同一场霾里!在霾里,归咎你雪崩一样发生到我们头上。


受害的经验其实是一种活过的经验:是个人的被剥削、被排斥、被谋杀、被迫害、被羞辱的经验。每一个人的“受害”经验,都各各不同,都成为一个个不同的作品(同上,52-3)。需要无数个章诒和来各各写出每一个人的不同的受害。受害的状态是个人被做成了一个作品时的状态。不会受害的个人,是不可思议的。这简直是不让他活了!只可以说,像文革时那样受害,我不愿意,我要像基督徒那样受害,要学耶稣的样,在一个名牌十字架上受害,想更风光的受害,但是,这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受害而已,只是想要受害得不一样而已。


写文革记忆的三流文人,比如说写小说的严歌苓,都将所有受害者当作了同一种人,当作了他们家里的菲佣和湖南木匠,甚至是他家里养的宠物狗猫...这些受害者成了到节日时或写文章时需要他们去关怀和慰问一下的对象。就这样,受害者遭受了这些无良文人们的第二次迫害。所以,我们必须将受害者“老舍”和“傅雷”当作我们2017年的当代人,将他们当作我们在霾中的难友,这才是对他们尊重。我们都是霾下的难友,这种团结感是我们在2017年确保能得到的正能量,其实很不错的!是霾让我们走到了一起,不论是政治地,还是伦理地,还是歇斯底里地,还是变态地!


非常离奇的是,我们当代中国人认为自己是人民革命和文化革命的牺牲品,而不认为自己是全球资本主义倒灌后-革命、后-文革的第三世界中国的牺牲品。为此,我们得到了惩罚:重霾!重霾在告诉我们:我们都是受害者,没有一个人能是例外。而其实我们一个个也同时都是小小弥撒亚。重霾下,时间的沙漏仍在我们手里,倒数着的那最后几个步骤,反而须照我们自己的日程表来被执行。我们是天使。我们降临,将各各不同地来处理雾霾,否则我们不会到来。我们有两种身份:使徒,是早就潜伏在雾霾中的,此时挺身而出。弥撒亚,在圣经里,曾是上帝派来的收尸队,帮我们的尸体最后都恢复到33岁,洗净化妆。我们为此打破头,塞了红包也仍要排队!我们都想要风光地受害,学那个基督的样子,因为,那是比上中国好声音还风光和出名的事!


Jordan Wolfson, Colored Sculpture, 2016



我们人人将各各以自己的方式来去霾,这就是我们将要到来的生态变革或集体起义!在此之前,有可能我们都会相互成为受害者,像两个开车者的碰屁股,还大打出手。而哪怕受害者也会炖好了鸡汤,端到朋友圈,使别人又成为迫害者。安慰和帮助我们的,只是“共情”,而不是反思。一反思,我们就会去找我们需要的受害者,就第二次迫害了受害者。所以,哲学式知识分子自己才是最大的集权主义者,最大的迫害者,他们可能才是真正难以赶走的雾霾。


所以,也请不要担心受害,因受害而反弹而起义,是人的生存结构,是我们人活着的套路:是我们人最擅长的受害术。因为,人一开始被给予的必然性,仍是不充分的,起义后才能被填满。人的处境里必然会产生被迫害感。这种被迫害感的积储一定会推动她去起义。当然,她自己会起义的,用不着哲学或知识分子去带领她。受害,是人起义前的助路。


想要被救,所以,人反而应该先去当这个世界的受害者。知识分子和哲学家,假装自己不会被迫害,所以自己先就是僵尸了,救不了别人,自己也将是无救的。“僵尸”这个说法,来自殖民地时代的加勒比海地区。有的黑人任主人怎么打他们,都当作应该,最后弄得主人自己都不好办了。这叫扮僵尸(zombie)。如果不会动用受害术,不会起义,雾霾中的我们就都是在扮僵尸。


人是既可以被迫害,也可以无需神的护祐,就能起义的动物(同上,29)。人既可被迫害,又能起义。人身上的被迫害的能力,是与她起义的力量一样大的。知识分子为受害者呐喊,捍卫是名,自恋是实(87)。



人只有先成为受害者,才值得复活,也才可能有力量,去真正复活(33)。要被救,人人都应当去做这个世界的受害者;知识分子和哲学家,自己还没得救就想救人,是僵尸,救不了别人,只会害人,自己最后也将无救。这样地用非哲学的态度去反思,不是为了使受害者残留(ressusciter),使受害者复活(resurrecter),而是为了使受害者起义(insuurrecter)(158-159)。受害者也是像我们一样的类人类,他们那一位置、声音和投票,还在。


我们生来羸弱,容易被迫害甚至受害,这正是我们作为人的优点。我们因此才都是天使,一个个都能成为独特的基督。我们,像斯宾诺莎说,是神,每一个都是立法者,不应从其它地方拿来法律,而应从我们身上总结出法律来。我们不需要章诒和龙应台这样的瘟鸡来救我们。还是请她们滚回民国去。


鲁迅说中国的传统吃人,拉怀勒说,哲学会吃人。我们已经是受害者了,在这之上,我们还更想认为自己是受害者,仿佛儿童想要双倍的礼物!已成为受害者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只有:动用受害术,起义!


二、


什么是受害者?自拍的对象,就是受害者。说我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就像说我既是主语也是宾语一样。做爱时,谁是受害者,谁是施虐者?我是受害者,意思是说,我的拳头先需要缩回来,才能有力地打出去。


如何对待受害者?哪怕是发现了受害者的葬地,那也成不了对他们的记忆。纪念碑、文学、传奇和档案,他们也都不会满意(拉怀勒,《哲学时代终结之时的斗争与乌托邦》,189)!受害者不想要廉价的平反昭雪。


而在雾霾里,既然受害者也是迫害者,一切都以最后通牒或《新约》的形式到来了!霾后面的未来是白板!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哲学家手里的乌托邦与集中营,都基于同一个模型(98)。他们会用他们的乌托邦覆盖我们的起义后的未来。所以,今天,我们也落进了一个哲学带来的生态集中营里面了,我们是决不能靠哲学逃出哲学的魔爪的。我们必须起义。

THOMAS RUFF, '17h 38m/-30°,' 1990, © VG Bild-Kunst, Bonn 2014


受害者的出路之一,是进入玄思。就是,学习神秘派,思考到最后,发现人才是上帝那样的玩意,并发现目前的装备远远不适合它。艺术家波依斯晚年就沉入这类思考当中。也可成为神秘派或隐居者。神秘派最后一般是怎么个下场?他们都会成为独一者。就是,仿佛自己将自己放进太空舱,往外太空送。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同时存在着神秘者和基督,所以,我们才爱读科幻和看《星际迷航》,在主旋律之外还喜欢八卦和阴谋论。玄思(la gnose)就是神秘派的思想,就是那个尼采老说到的埃克哈特大师的思想那样的东西。为什么有神秘派?因为基督教太强大,弄得人只能转弯抹角地去说真话。玄思,就是绕开基督教来谈人自己的拯救问题(不是救自己,而是救它周围的一切)。神秘派特别虔诚,认真到最后发现:上帝可能是不存在,世界也可能是不存在的,又发现人好“神秘”,必须给它找到一个新上帝!今天,我们实际上已理解了这个神秘:原来,人只能克隆自己,必须像《2001太空漫游》中那样不断驶向宇宙,否则人将不人。

也可以取科幻小说和玄思的态度:世界、自然、社会、人心开出了大窟窿,太危险,但“人”正是那一解决。人可以像007和斯瓦辛格一边拯救世界,一边还与不止一个女人调情,总是不可避免地又成功!人是那X! 《X档案》里的深底的神秘,那决定一切的,就是“人”。人是初中代数里的未知数,它叫X!(拉怀勒,《可供当代选用的非哲学神秘派》,12)。


人所以是不应该被随便拯救的。因为,我们还需要留着人,人是希望的种子,只有人,才能去救我们的那个X。除了人,再没有别的拯救者(同上,12)。人一被拯救,就完蛋了;世界一开始像哈佛大学教给学生们的那种样子,那就可怕了。人如果不能去拯救别的,须先救它自己,那它还是人么?



这说清楚了我们与雾霾的关系!人类已孤独。大地技术已用光,只剩下乌托邦技术了。我们将不得不成为未来的游牧者。或者说,我们将是普遍居住者,我们将通优美地住入雾霾中,来使一切重新美好。住,是我们唯一能够做的。既然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得另写,那么,趁雾霾来时,我们大家还是认真坐下来谈谈吧!我们谈的将不是如何赶走雾霾,而是如何起义后团结在一起。我们讨论的不应是如何不让自己受害,而是如何找到更好的受害术。


我们与世界之间的至今为止的关系都作废了,剩下的只是“霾”了。从今,只有在科幻小说和玄思中,人才会有命运了。这既使我们倒抽一口凉气,但回头看,又何尝不是莫大的安慰!


三、


没有人想来扮受害者的,哪怕是真的被强奸的妇女,也不想来做受害者,来得到被同情的红利的,后者只是知识分子的肮脏想象。她们不需要这种同情。我们应该塞给她们的,不是廉价的同情和受害者的待遇,而是割掉强奸者睾丸的刀子。受害术也是起义术。

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


今天,我们受害得如此一地鸡毛,是因为,我们的第一受害者位置和第二受害者位置之间,已经脱节。萨德想到:必须将各种受害者串起来,接龙,像句型操练,才最爽。为什么只有人才能这样群high呢?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帕索里尼反而是理解反了(巴特批评了那个电影对欲望和快乐理解得不对):那不是虐待,而是集体化地生产快乐。各种受害加在一起最后反而生产出了快乐。重霾将继续到来,但不要说我们人不会形成像萨德组装的那种“快乐农场”!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受害术和起义术,将我们这样的一个互相碰瓷的生态环境改造成这样一个“快乐农场”。


金锋工作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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