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你可能看了假的风景~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1264   最后更新:2017/01/23 22:01:54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17-01-23 22:01:54

来源:空白艺论 莲灿


David Hockney,Pearblossom Highway, 11th-18th April 1986, photographic collage, 77x112 1/2 in.


风景即媒介,媒介即权力

——札记《帝国的风景》



文 | 莲灿


W.J.T.米歇尔(W.J.T. Mitchell)的《帝国的风景》一文载于他所编的文集《风景与权力》。与其说这本书对“风景”进行追问,不如说它在追问“观看”:风景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对我们做了什么。他说,“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把‘风景’从名词变成动词”[1](p1),揭示当我们想当然地将风景看作一个客体来观看这一层面的遮蔽下,风景是如何成为权力的象征,工具和手段的。再版序言中,他提到,“相对于军队、政治力量、政府和企业的意义而言,风景的权力是相对较弱的一种力量”[1](p1)而这种微妙的力量,正是隐蔽性的,往往被忽视的——因此而能够逐渐渗透,更不容忽视。


《帝国的风景》作为此书第一篇文章,提出的观点具有其奠基性色彩。而其后几篇文章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一核心有着相当程度的共识并以具体实例与其有所呼应。


一开篇,米歇尔就抛出了 9 个相当反直觉的命题。直觉基于,我们通常自然而然地将风景等同作一种审美化的对象,进而作为一种艺术类型,以绘画摄影等形式被表现。而他一上来就一句“风景不是一种艺术类型而是一种媒介。”[1](p5)乍一看也不知道他在说啥。


9 个命题似乎由“风景的中介性”衍生而来,涉及到表现,符号,流通,文化,全球化等诸多问题。而后文中他有一一对其进行详细的展开论述,一开始的困惑也被一一解开。



1-克拉克的天真与风景的阴暗面


肯尼斯•克拉克以诗意的文风描述了一个见解:“我们”将自身投射在自然景物中,又通过与自然的差异界定自身并消除差异的“我们”,而风景画则是对这一过程的记录。


米歇尔则将其斥为“一种天真的理想主义”。他认为其中作为主体的“我们”具有其局限性,而“追求和谐的普遍人类精神”与中世纪以来欧洲的上升发展式的历史观念有关。正是这种天真成为了一种遮蔽,使我们忽视了风景背后,道德、意识形态和政治的阴暗面。他倾向于更严酷而清晰地去看待风景:将风景的美学理想置于经济和物质的结构中思考并且同时考察理想主义和怀疑主义对风景的阐释,清理建构风景的自然、历史以及符号学或美学特征。揭示阴暗面中的权力运作过程。



2-潜在观念:世界历史唯一性、观看与表达的混淆性错乱


米歇尔清算了既往关于风景画的阐释中存在着的三个共识:

(1)西方性:形式上,它是西欧和现代现象。

(2)现代性:风景画出现于17 世纪并兴起于 19 世纪。

(3)风景画与一种新的观看方式有关。一言以蔽之,“风景画”作为“新类别”的“革命性出现”。(如贡布里希《文艺复兴艺术理论与风景画的兴起》教给我们的)


不论是理想主义的还是与之对立的怀疑主义的批评语法/叙述形式都基于这三种共识。(若反讽地理解克拉克的话语恰恰就是怀疑主义批评的老生常谈:自然的结构与我们不同,正是因为我们的异化,与自然的分离;风景的想象性投射暗含意识形态的制造;风景画的兴起发展隐喻资本主义;追求和谐可解读为真实暴力的欲盖弥彰。)


而这三种共识的背后有一个潜在的观念上的错乱:世界历史的唯一性。在这个唯一的西方话语的历史里,感觉和表达,看与画是被混淆的,看的历史就是画的历史。在这套逻辑下,欣赏风景的感知是被发明于某一时刻的(据说是具有发端性的彼特拉克对风景的欣赏)。从此风景画作为新类别兴起。米歇尔认为这种潜在的观念是相当有问题的。


证据如:1.被克拉克搪塞过去的古罗马风景画流派;装饰罗马式别墅的风景画;不胜枚举,圣奥古斯都所遣责的对自然本身风景的凝视其实具有年深日久的传统。2.东方的、中世纪的、埃及或拜占庭的风景传统,都在“解放前”出现。


而以上,被帝国的风景叙事笼统的归为自然化以前的习俗式观看。构成了一个从习俗到自然,从人工到真实的整体叙事。



3-风景:帝国主义梦工厂


米歇尔显然并不心满意足于仅仅将风景美学理想置于民族国家的经济政治阶级框架下思考,而是将风景比作帝国主义的“梦工厂”。帝国主义作为一个文化政治经济扩张与控制的系统,内在地充满相互作用的矛盾。而风景与帝国的力量之间的关系是一种间接而微妙的显现:一方面展示帝国的乌托邦幻想;另一方面又暴露图景中来不及统合的破碎和矛盾。


他真正想从中引出的问题是:克拉克所说兴盛于 19 世纪的风景画,与 19 世纪兴起的“欧洲帝国主义”全球控制的联系。


言说方式总是历史性的。而风景画的历史往往被描述为解放、自然化和统一的过程,与帝国的兴起与衰落的叙述十分类似。关于风景观念的叙事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出其对帝国叙事的下意识迎合。


一方面是走向纯粹的抽象(如克拉克所说),另一方面是走向完全的写实(如牛津词典风景画词条)。帝国叙事下,“我们现代人”对于风景,似乎掌握了完全越的统一的话语,它是自然的而非人工再现的。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关于风景的叙事问题,究其根本,依然是史观的问题。



4-风景即媒介


“风景即媒介”是完全处在核心位置上的一点。


“风景画”并不是一个非常确切的概念:仅仅是以自然物当作主题,而作为主题的自然与其被看作是表现的素材,不如当它是一种象征的符号。且风景也不仅仅在画中被表现。可再现风景的二级媒介有绘画、电影、摄影、戏剧口、语书面语、音乐等等不胜枚举。而在二级再现以前,风景又被质地丰富的媒介所承载,如山水树石等。在这里面不同的媒介具有层层嵌套,杂交转换的结构。


风景也具备一个双重的符号结构:既是自然的又是传统的,且同时联结和区分了自然与传统。而这种双重的符号性正建立在风景叙事的帝国性上。


可以说,在自然被人欣赏的那一刻,它就成为了风景,就是一种人工品。风景因凝视而被注入价值。而凝视同时也表现为掠夺,抽空了不可名状的自然的原始状态。我们可以想象,我们的目光就是一个画框,所及之处就是一副风景画,而非自然本身。而目光的背后并非空无一物的,任何人都在被其各自的局限所局限。目光中包含的掠夺成分不言自明了。


一旦自然经由注视成为人工品就会被包含在某个文化意指和交流的传统中,成为表达价值的媒介。在我们如今的文化里,风景和一般的分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商品不同,它没有使用价值(或说其使用价值被架空),只有交换价值,扮演着类似金钱的角色,可以成为无限的价值的象征,物恋的对象。


在帝国话语的叙事里,风景被编码为对自然的自然主义再现,而遮蔽的是:对于帝国来说,风景和向内表现为治理技术,向外表现为殖民手段。遮蔽的是观察风景的背后的眼睛,眼睛背后的意识形态。


而帝国的末日的征象也在风景里。一方面是抽象对风景画的解构性延续;另一方面是古典主义及浪漫主义的风景画的枯竭,仅仅被制成标本保存在业余绘画、明信片及旅游广告等中流通。


正如一开篇的第八个命题所说“风景是一种枯竭的媒介。”



5-作为景观的风景


“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堆积。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事实上,它是已经物化了的世界观”[2](p3)


当我们去旅游时,对着划定好的风景以某种规范的构图拍出明信片式的照片,或者根据文艺片的教导,“听从内心的召唤”,以小众的猎奇心态去那杳无人至的荒野——在这样既日常又永恒地重复上演着的时刻里,我们以为自己逃离了庸碌世事,和宏大叙事无关,走进了风景的世界,真诚地感到了一种与大自然的联系。


但未曾想,这种观景行为的日常重复内部其实充满了分裂与对抗,权力的争夺,争夺的场所不仅仅在风景,更在于我们的意识中。在这里,风景就成为了一种微妙的武器。毫无警惕的无辜的我们,更深地卷入到了“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的社会关系”之中。在这个语境中,看到的是什么,高山还是大海,并不重要;感受到了什么,崇高抑或优美,也不重要。风景就是景观,风景本身被掏空,编码进景观的序列里,作为一种枯竭的媒介,成为了纯粹的影像。而这种真诚也无非是消费——推动景观永动机运转所带来的感动——一场发生在不知不觉间的盛大幻觉。



6-(空间-地方-风景)三元关系


再版序言里,米歇尔提到,意欲将《风景与权力》重新提名为《空间、地方及风景》(Space,Place,and Landscape),一方面是由于风景中的权力是相对微妙的,我们整体地欣赏它,又会轻易忽视它的力量。另一方面,风景的力量是置于空间--风景的三元关系中,发生作用的。这种三元化的灵感来自于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所称的感知的、构想的和生活的空间。


地方是一个特定场所,空间是被实践的地方,风景则引入了观看。米歇尔又试图将这种三元关系引入拉康的现实域、想象域、象征域来讨论,他大致且并非绝对地,列出了一个关系:地方-现实域;空间-想象域;风景-象征域。值得注意的是,讨论象征域就不能忽视它作为一种秩序当中权力的运作。米歇尔意欲“激活三位一体的辨证资源”,尽管笔者不太懂,但觉得其中有巨大的讨论空间。



7-作为“激情程式”的风景


“激情程式由时间组成:它们是历史记忆的晶体、被‘幻象化’的晶体,时间在其周围编写舞蹈。……(激情程式)组成我们记忆的诸多影像,在它们(集体的与个人的)历史传送过程中,不断渐渐僵化为幽灵:因此,任务就是要把它们带回生活。[3]


在瓦尔堡的《记忆女神图集》(Mnemosyne Atlas)中,图像并非被看作孤立的影像,而是更倾向于看作类似具有内在势能的电影的定格画面。图像的内在势能在其中一方面被石化,另一方面被保存,即成为激情程式(Pathosfomel)。而激情程式总有待重新历史化,将其中生命的动能重新释放。


而米歇尔所言“历史性地看待这类绘画(不同于历史主义的看法)不是简单地恢复它们的常规,而是探索在特定地点和时间内这些传统的意识形态的作用。”[1](p25)则为我们重新考量风景画及我们看风景的方式提供了方法论。


在这个将石化的能量重新历史化的过程中,具有某种超越幻象的解放性力量。




麦克卢汉有句老话,媒介即讯息。这里的媒介是一种泛指。当我们以为媒介仅仅指一切人造物的时候,而米歇尔在这里指出,风景即媒介。我们不能天真地着迷于风景本身(如果还有“风景本身”这种东西的话),而忽视风景作为媒介所遮蔽并自然化的权力运作。而,麦克卢汉还有句老话,媒介是人的延伸。我们没法否认,风景即使阴暗,以怎样的力作用在我们身上,风景都是人类切肤的、不容忽视的一部分。我们始终不能放弃对风景及其中的力量进行探究。



参考文献:

[1](美)W.J.T 米切尔编,风景与权力,杨丽 万信琼译[M].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4.

[2](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凤译[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5.

[3](意)吉奥乔•阿甘本,宁芙,赵翔译[J].上海文化,2012,(3)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