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俊:人人都是艺术家——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1   浏览数:1245   最后更新:2016/12/27 14:36:06 by wq123
[楼主] 小白小白 2016-12-26 21:46:17

来源:凤凰艺术 文:姜俊


2016年12月21日,国际策展人和艺术史家乔纳斯·斯坦普(Jonas Stampe,丹麦、瑞典双国籍)在新成立的上海美术学院为学生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讲座《共同——关于存在的艺术》。他以非常生动的行为表演向美术学院的学生们展现了作为一种存在之形式的行为艺术,并以理论和实践向结合的方式讨论了他对于行为艺术的理解。“凤凰艺术”特约撰稿人青年艺术家及艺术评论家姜俊将以这场讲座的格言“人人都是艺术家”为题继续追问,艺术和日常的界限是否在今天已经获得了扬弃。


乔纳斯·斯坦普(Jonas Stampe)在这场讲座中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议题:人们讨论杜尚作为现成品的《泉》,但在艺术史中却从来没有人认真得讨论过杜尚所虚拟的那个艺术家“RICHARD MUTT”,到底谁才是这个R·Mutt呢?

乔纳斯·斯坦普(Jonas Stampe)在新成立的上海美术学院做讲座《共同——关于存在的艺术》,图为讲座现场。

▲  马塞尔·杜尚Duchamp,1887-1968

杜尚的《泉》

▲ 1937年,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提出了一句格言:“人人都是艺术家”(JEDERMENSCH IST EIN KÜNSTLER)


乔纳斯·斯坦普从对于“R. Mutt”的追问导向了另一个70年代开启的问题意识,即艺术体制批判。到底什么是艺术品?从杜尚开启的维度来看,如果艺术品是艺术家个人化武断的宣称,那么什么又是艺术家呢?艺术家的身份取决于其行动者是否在艺术体制中可以被辨识,他是否在一种艺术圈的关系网中。而艺术体制就是由艺术生产—消费—再生产所构成的协作系统——艺术家、画廊、美术馆、收藏家、评论家、拍卖行……


1967年波伊斯提出了一句格言:“人人都是艺术家”(JEDER MENSCH IST EIN KÜNSTLER)。如果每个人都是艺术家,那将会发生什么呢?那么每个人都有宣称什么是艺术作品的权力,这就构成了对于艺术体制的批判和否定。凭什么艺术的合法性认证必须要艺术体制来掌控,我们为什么要让渡自己对于文化的基本判别权。


▲ 2000年,北大朱青生教授提出了:“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


但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了艺术家,那么每个物品都可以成为艺术品。一种无政府主义的局面就此展开,于是就不存在艺术和非艺术之别了。2000年北大朱青生教授敏锐地提出了:“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这说明了什么?如果一切都是艺术品,那么艺术和日常生活的区分也就被扬弃了。


我在上一篇文章《排除(forclusion)下的“主体性偏执”和精神分裂症》中,讨论到了拉康精神分析中的“排除”概念。如果所艺术体制是一种强制威权,它有权确定什么是艺术、什么不是,那么今天我们正在慢慢地向这种单一性权威告别,从此艺术没有好和坏的绝对区分,而是进入一种“有趣”和“无趣”的主观臆断。每个人都应该在这个文化民主的时代各抒己见,无论你是精英主义的,还是二次元的,一切都被允许,一切都在互为排斥和争相博得眼球中共生共灭。当这个对我有趣时,可能对你就是乏味的。如果艺术判断基于这样的原则,推导到极端上就实现了朱青生所谓的:“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它成为了一种全社会的精神分裂,那么艺术和生活的区分也就被扬弃了。现在我们就在慢慢的接近这个现实。


乔纳斯·斯坦普(Jonas Stampe)在新成立的上海美术学院做讲座《共同——关于存在的艺术》,图为讲座现场。


由于讲座所面对的观众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乔纳斯的潜台词无法充分展开,那就是所谓的城市仕绅化(Gentrification)和日常生活的商业渗透。那么什么是“仕绅化”呢?它和艺术有如何的关联呢?

城市仕绅化(Gentrification)的转型


仕绅化或绅士化(Gentrification),又译为中产阶层化、贵族化或缙绅化,是社会发展的其中一个可能现象,指一个旧社区从原本聚集低收入人士,到重建后地价及租金上升,引致较高收入人士迁入,并取代原有低收入者。德裔英国社会学家卢斯·格拉斯(Ruth Glass)在1964年的文章中首先使用此词,她以伦敦的伊斯林顿为例作了如下描述:


“在伦敦,一个又一个的贫苦劳工民区被中产阶级入侵,当那些破落的房舍租约期满后,就摇身变成了高雅而昂贵的大宅……绅士化的过程一旦展开,就只有义无反顾地加速进行;而直至所有原居的劳工阶层居住者都迁出后,整个社区面貌就彻底地改变了。”


▲ 上海西岸逐渐形成的文化艺术高雅社区


今天的仕绅化(Gentrification)区别与过去,更体现了一种大都市社会经济的结构转型,由于传统老工业城市中心区已经不再符合今天消费和娱乐体验经济的要求,那么更新就成为必然。它是一种城市改造和文化创意产业的结合


政府和大的地产商合作通过文化和艺术项目的植入,反复创造各种文艺事件,艺术展览不断开幕、剧场夜夜笙歌…… 文化提升了整个区块的高尚度,从而吸引高收入人群的汇集或是入住。人的聚集必然导致各种商业可能性的开展,消费的兴起带动区块的激活,地产的商业价值便获得提高,政府税收的回报也非常丰富。


无论是在公共空间中导入艺术品,还是美术馆和设计中心的植入计划,或是剧院、剧场的新建,政府和大资本从上至下的整体规划成为了一种对于“生活—文化—资本”的总体再造。在原来区块中中低收入的老居民就如同功能落后的老城区一样必须被置换到城市边缘。很多状况下整个老旧街区被推平、重建,城市区块的历史记忆也随之被抹平,取而代之的是,高档住宅区和写字楼拔地而起,并围绕着艺术文化中心和娱乐消费的综合体,就如同在中世纪那样,所以的住宅都围绕着教堂。虽然有一些新的仕绅化计划利用对老的历史建筑或废弃厂房的改造获得了新的意义和价值,但它只是利用了原来的建筑实体,而把不适合经济增值的传统生活方式彻底掏空。


在中国,相对于慢半拍的政府,财大气粗的地产集团公司更早认识到艺术文化的价值,以及其和商业的潜在关系——商业的核心就是人。经过多年的磨合,地产商和艺术机构的蜜月也逐渐开始,它们相得益彰地运作着。地产商其实在艺术机构的移植计划中不太在意文化艺术的具体内容,现在甚至也不强迫要求艺术家为他们自己的品牌背书,他们强调更多的是艺术文化项目的聚人效应,只要有效的吸引到人来,就被认为是物有所值的投入。当人可以不断涌入这个区块,那么一切商业的效应才真正开始。


由于观众至上主义的出现,艺术机构在今天多元趣味的时代必须要摆脱高冷的气质,并被要求“接地气”,即投身到日常生活的汪洋大海中,从日常中点化出艺术,服务好观众们。它存在一种悖论,一方面要来自于日常,另一方面要百倍地夸张和变形日常,它成为了一种对于“奇葩”的偏执追求。这打开了极端相对主义的潘多拉之盒,在普遍精神分裂的时代,艺术活动就如同是嘉年华,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闪耀着,争抢着人们有限的关注和时间。


▲ 美国艺评家哈尔·福斯特(Hal Foster,1955-


美国艺评家哈尔·福斯特(Hal Foster)非常敏锐地把握了当代的文化症状:越是在文化创造上多元和繁荣的地方,在另一个层面却让人瞥见了极端的控管。正是因为日常生活的同质化、规范化、标准化、高强度系统化,人们才需要一种嘉年华的补偿。欧洲的嘉年华传统难道不正是源自宗教禁欲主义的压抑吗?的确日常生活需要被文化重塑,从而形成补偿,并且是各种维度和各种需求的补偿,它可能是无厘头的搞笑,也可以是高大上的反思,更可能是感人至深的浪漫主义怀乡。


今天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和19世纪以来的传统不同,它们不再是分离的,而是互为内嵌,他们之间的界线在整体仕绅化和文化的资本化中彻底消融。当休闲和工作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时、嘉年华和禁欲、神圣空间和日常空间,艺术和生活也进入一种重叠,人们游刃有余地在其间互相切换,从一种状态转向另一种,又迅速转移。今天我们强调在当代艺术中出现的新关键词:公共空间、在地性、剧场性、非物质性,舞台性、互动性、沉浸式、身体性、表演性、体验性、多元媒体。在这里,人人都在被邀请参与到艺术中去,并全身心的体验。在互动中艺术家们声称来访者都能成为“创作者”,人人都可以在这个游戏中生产“艺术作品”。每个参与者欣喜地获得了瞬间的承诺:“人人都是艺术家”(创造力爆表),就如同佛教徒们获得承诺:“人人皆可成佛”一样。但最后这无非又是幻境,前一秒被加持的“艺术家”,后一秒就又匆匆消失在忙碌的日常中,或是疯狂的消费中。


乔纳斯·斯坦普(图右,Jonas Stampe)在新成立的上海美术学院为师生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的讲座《共同——关于存在的艺术》,图左为讲座主持、艺评家姜俊


从存在主义的视角出发,乔纳斯认为艺术应该是关于人对于自我“此在”(Dasein)的追问。日常生活是一种循规蹈矩的麻木,它遮蔽了人和世界万物多重连接的维度,而艺术要揭示它,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艺术关涉于真理”。这个真理无关于真假,而是对于循规蹈矩的打破、祛遮蔽,它再次恢复了在世界中存在的我们。他要求一种自我的思考,在精神分裂的普遍状态下再次形成自我独立的主体。


没有艺术,也没有日常,艺术即日常,日常即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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