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崇真艺客 文：毛茜、李颜
传说本身就是鬼魂，鬼魂的本质就是一个由时间、空间组成的一种浓缩的象征，这和我所理解的艺术非常像...
——陆平原
坊间传言，不能轻易与陆平原约饭，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他讲的鬼故事缠身...
意料之外的是，好讲鬼故事的陆平原，却将大众眼中的童幻电影‘玩具总动员’视为一部不折不扣的恐怖电影。
「你可以想象，一个儿童离开家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屋里的玩具都活起来，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陆平原一边语速飞快的说着，一边手托了一下黑框眼镜，停顿的瞬间，足以让我们跟着他笃定的眼神延展思绪，然后就真的会不安起来...
陆平原2012年至今已创作了百余个短故事，但大部分的故事其实并不是以恐怖和诡异为目的的，或者说极少部分的故事中只是带有一点恐怖的元素。「有些会比较直接和残酷，那是依据故事本身而拉伸的故事结构。」陆平原以为，如果剧情发展需要有惊悚的成分，这种存在也会是故事的魅力所在。
「我会尽量控制让大家不要只感受到恐惧而忽视了故事本身，因为故事中的事情才是重点。」
从可读性来看，恐怖本身或许会是故事中很好的佐料，所以刚开始写故事的陆平原，确实是以写鬼故事为主。之后他渐渐发现，鬼故事越来越无法满足‘故事’作为一件作品的张力，于是他开始编织‘故事’的起因和结局，从而产生一种新的语境而不仅仅是让人认为它只是一个鬼故事。
「有些故事的结局未必存在一个明确的结论，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留白。」陆颇为自信的说道。
捉鬼/传说
陆平原今年在英国的曼彻斯特实施的一件作品‘捉鬼行动’颇受外界瞩目，并在当地引来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捉鬼’源于陆在网络上关注的一段关于“老人与镰刀”酒馆的监控录影。传说17世纪英国著名保王派将领詹姆斯•斯坦利在上断头台之前最后一次出现在这家酒吧里，而纪录片中称酒吧内的闭路电视曾拍到了詹姆斯•斯坦利的鬼魂，这一超自然现象也得到了酒吧工作人员的证实。
“老人与镰刀”酒馆的监控录影拍到鬼魂的片段
「看见这段影像让我兴奋不已，惊叹鬼魂居然如此美丽，光线在他头顶泛出绿色的光。我希望他成为一件艺术品被人观看和瞻仰，让它享受艺术应有的待遇。于是就萌生了把这个鬼“请”进罐子里将他展出的念头。」
为了捉住这个鬼魂，陆根据酒吧环境特意设计了一套咒语，选择在拍摄到鬼魂的地方施咒，让鬼魂产生一种错觉，认为罐子就是酒吧，进而将罐子里的空间与酒吧的空间置换。陆平原在两个月内去了两次酒吧，整个“抓鬼”过程持续了半天，陆为此点了三杯酒，而酒吧的工作人员都以为这不过陆和他们开的一场玩笑。
陆平原个人项目：“詹姆斯·斯坦利：第七世德比伯爵”，曼彻斯特华人艺术中心（CFCCA）
陆坦言，自己研究出的这套特殊捉鬼方式其实并非毫无依据。「中国传统的捉鬼方式更多是依靠意志力去完成，比如贴符以及一些仪式化的现场。而西方的方式则是利用现有的科技和物理知识，就显得非常理性。而我是同时借鉴了这两种方式，并在此基础上创造了我自己的方法。」
正因为‘鬼魂’的存在方式不是我们通常对物体的想象，有大小、体积等物理概念，也因为它无法被衡量和证明，才让陆觉得这是他可以产生创作的地方。「我认为鬼魂和艺术一样是无形的事物，有着它无形的价值。」陆点燃了手上的香烟坚定的说着。
「如何证明这个鬼魂确实被你捉到了这个罐子中？」我问陆。
「这只鬼魂存在于这家酒吧几百年，他一直活在‘传说’中，我认为‘传说’本身就是鬼魂，鬼魂的本质就是一个由时间、空间组成的一种浓缩的象征，这和我所理解的艺术非常像。艺术不光是具体的某一件作品，而是一种精神。以后如果有人要追溯这个鬼魂的历史，就可能会有我要把它变成艺术品的这段历史。这个传说在延续就是构成了鬼魂的生命。」
陆说，他并不执着于传说的真实性，而更在乎的是鬼魂所携带的故事是否精彩，他背后的故事是否具有“美感”。哪怕这种“美感”是残酷的。
「与真实的事件无关，传说流传到今天，这个传说本身就是某种“真实”，我只是对这样的传说感兴趣。」
“鬼魂争夺战”的导火索：2016年8月12日《曼彻斯特晚报》(Manchester Evening News)对陆平原华人艺术中心个人项目的报道
以艺术诉求开始的‘捉鬼行动’最终却迎来了戏剧性的持续发酵。当陆平原在曼彻斯特华人艺术中心（CFCCA）举办的个展中展出捉拿詹姆斯•斯坦利鬼魂的过程与物证后，酒吧老板听闻后则大为光火，认为陆的行为窃取了作为酒吧存在的历史性符号，不仅要求他归还鬼魂，还登报对其进行了公开诅咒。
电磁场探测器（EMF）
「我觉得这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点，一个“象征”可以很轻易的被窃取吗？这个“象征”物理上可以属于谁吗？」陆嘴角上扬，轻松的说道。「酒吧老板为了证明这只鬼魂未被抓走，还请了一支英国传统的抓鬼小组，用各种仪器来衡量这只鬼是否还在。他们住了一晚，最后证明，并未发现被我抓走的这个鬼魂，但是却发现了很多其它的鬼。」
虽然酒吧方还是会不断给陆发很多软硬兼施的邮件，要求他返还，但最终，这场‘鬼魂争夺战’以陆的不回应暂告段落。之后他计划着要将装有鬼魂的罐子运回中国后，继续延续和深入这件作品。陆说这会是一个很庞大的计划，未来他还要再搜集八个鬼魂，并确定明年八月，他会去法国抓一个‘屠夫’的鬼魂。为什么是九个鬼？陆平原为之后的计划埋下了一个梗，据说是和一只名叫‘薛定谔’的猫有关。
猫/噩梦
故事写多了，陆平原的很多朋友会主动和他分享各自的经历，而故事听多了，也让陆的生活中充满了故事性，有些竟会生发出一些始料未及的枝节。这种共性就好像他写的故事一样，不会有事先的预案，自然也就不会有一个既定的结果。‘薛定谔’就是一只从故事中走到现实中来的猫。
某年春节，陆回老家省亲，午睡时梦见家中母猫化身妖娆女子，于是一番缠绵。事后感觉似真似幻，难以辨别，直到数月后老家来电，说家中母猫生了小猫，陆于是相信那天的经历确凿，认定自己就是猫的父亲，并取名“薛定谔”（‘薛定谔’是奥地利物理学者埃尔温•薛定谔于1935年提出的一个关于不确定性的思想实验）。这段亲身经历后来被陆写成了故事‘薛定谔的妈妈’。
薛定谔，陆平原：真实的故事，展览现场，没顶画廊，2015
「故事对我而言，本身就是作品的材料，由时间、地点、人物组成，我怎么去雕琢它们就像是在做一件雕塑一样，如何把这个形放大、缩小、整合。」
以生活的心态写故事，以故事的方式过生活，陆平原已然将二者全然融入了自我的日常，他相信，故事中的戏剧色彩在现实生活中同样存在。只是不曾料想，有时，也可能成为伴随他一生的「噩梦」。
陆平原工作室的墙上，零星的悬挂着绘画作品‘今天’系列，作品采用不同的整体色调、以当时创作的时间为主要内容的呈现方式。‘今天’系列创作始于一场‘托梦’，由意向转为现实行为的结果。陆形容，这是一个他不得不为之的承诺，此后自己的一生都将与之发生关系，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知晓。
「我曾梦见这样一人：他站在强光中，虽然样貌不可看清，但我意识中就认为他是河原温，并感知到自己被要求代替河原温继续‘今天’系列的创作。在梦境中，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河原温 — 今天 ( Today )，David Zwirner 画廊现场，2012
河原温（日本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观念艺术家之一。‘今天’系列是河原温从1966年开始，一直持续到2013年去世前的日期绘画创作。）是陆非常喜欢和尊重的一位艺术家，他认为河原温的作品对于自己的个体生命以及时间进行了深刻的诠释。
但陆之于河原温在梦境中的承诺，却充满了悲观且浪漫主义色彩。「对于一个天秤座的人来说，努力学习一位摩羯座的艺术家是非常辛苦的。之前我也有研究过河原温，但并未深刻体会他作品中如此残酷的这一部分。有点像坐牢一样。」
▲ 陆平原《河原温，今天系列，2015年10月23日》，2015，布上丙烯，20.32 x 25.4 x 3.8 cm
▲ 陆平原《河原温，今天系列，2015年3月3日》，2015，布上丙烯、卡纸、报纸 20.32 x 25.4 x 3.8 cm
▲ 《河原温》陆平原个展，没顶画廊现场
「首先涉及到他所处的时代的艺术语境和社会语境跟今天是完全不同的，河原温的创作受到当时后极简主义的影响，通过极其克制的方式传递出这种冷峻，严谨的艺术特质。他传达的是一种克制的观念之美。每张画必须要在当天画完，画不完就要毁掉,尺寸，颜色等过程都有严格的模式来控制，做这件作品的过程就是在重复同一个模式，这种枯燥的，去除个人性的过程对于一个执行者来说实在难熬。」陆感慨道。
▲ 因河原温，创作要求每幅作品颜色的唯一性，陆平原在创作时制作的色标，陆平原工作室
陆已经坚持了三年“今天系列”，并会一直坚持下去。只要有时间，觉得那一天可以完成这件作品的时候就会画一张。这种克制，固执的艺术态度，在今天多元而活跃的视觉化时代语境下，或许有些格格不入。但与此同时，这种对艺术家自我的严格禁锢与克制，却也体现着另类的美感。
故事/快感
在陆平原的故事世界里人都是不会死的，或者说，死亡在他们人生中不是一个句号，而是一个逗号，之后‘故事’仍在发展。正如他愿意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完成‘今天’系列作品一样，陆认为这是河原温以某种方式促使自己在做这件事情，只要作品一直在延续，那么河原温就一定不会消失。
这与陆写的所有故事，在创作逻辑上是相通的。‘死亡’成为他想象力的泉口，故事的发展可以不受世俗世界的约束，以势不可挡之势，纵深于生死边界，张驰于宇宙之间。于陆平原而言，现实中的故事，亦或是故事中的现实，两者相互缠绕，共同生长，都成为他的创作语境，去做很多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情。
「我觉得最有快感的事情是，我在故事中创作了很多无法实现的作品。有的作品只能在故事中才能实现。」
▲ 陆平原工作室一角
「我原来写过一个上海崇明岛的故事，黄昏时分，天突然就黑了，我步行回去的路变得异常漫长，当时我还买了一个大河蚌。」陆指着放置在工作室一角的河蚌说道，「等我回到这个村里，看到了一个赌徒回家，我就想到了一个故事，就是在当时的语境下创造出来的。」
「一个赌徒，赌光了所有的钱，在海边绝望行走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蚌，就坐在了蚌上。这个时候蚌说：『你不要坐在我身上。』经过交谈，当这个蚌得知他赌博输光了所有钱之后就吐出来一个巨大的水晶骷髅头，赌徒回去卖了水晶骷髅头，还了赌资。过了一段时间，赌徒又来问蚌要水晶，接二连三，他的朋友很好奇，问赌徒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赌徒有天喝多了，就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他的一个朋友。等到赌徒再去找蚌的时候，蚌很生气，责备他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人，就当赌徒否认之时，蚌把他朋友的尸体吐了出来...」
▲ 陆平原工作室墙上贴着的故事样稿
「还有一个小故事：是讲一件行为作品：把自己眼球丢进湖里，以后他就能看到湖底所有的景象。这也是一件在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作品，所以...」
陆绘声绘色的讲着故事，在这个初冬的阴雨黄昏，我们就这样，故作镇定的听着、想象着...
▲陆平原工作室一角
陆平原的书桌读物
文中部分图片来自 没顶画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