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的深渊——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的感官修辞法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321   最后更新:2016/11/25 10:13:21 by colin2010
[楼主] colin2010 2016-11-25 10:13:21

来源:空白艺论 文:金影村


2016年3月20日,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个展“无相万象”在上海某知名民营美术馆盛大开幕。展览期间,国内媒体对埃利亚松及其展览作品一边倒的盛赞表明了艺术家非凡的世界影响力。埃利亚松及其团队为本次展览奉上了数件大型装置作品,为观众呈现了一场极其精致的感官盛宴。与此同时,本次展览与上海这座充满猎奇欲望的国际化大都市的完美联姻,也让展览期间的美术馆成为了一处游览胜地。    

毋庸置疑,对于中国观众而言,本次展览的确包含了众多令人啧啧称奇的元素:光影制造的奇观、万花筒的色彩研究以及壮观的人造自然等。埃利亚松结合建筑师与科学家的头脑,完成了一次对空间、视觉、色彩、光线的魔幻表演。正如艺术家本人所期待的,希望让更多普通人参与到艺术的感受中来。由于展览成功地利用美术馆的建筑环境,制造出了洞穴探险式的奇妙体验与漫游奇景般的身体快感,即便是一个艺术的门外汉,也完全可以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体验这场光怪陆离的秀。在奇观体验的号召力下,这场展览吸引了来自各个年龄、各行各业、各类阶层人士的参与并收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The open pyramid


然而,假如我们仔细审视这场展览中的各种元素,则会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尽管作品在形式上出奇的复杂,其呈现的意义却惊人的简单。人们几乎不需要调动知性的细胞,只需身体的在场便可完成作品所预期达到的效果。例如,展览最为突出的镜像设计,以《开放的金字塔》这一作品作为开场。观众站在金字塔形屋顶下,多角度的镜面设计让观众如临剧场中央。不可否认,这种莫可名状的神秘体验制造出了某种崇高的效果,仿若一条通往异想世界的隧道。只可惜,接下来的几件作品并没有承袭这种作品与观者之间的仪式感与精神性,艺术家运用多重棱镜反射的原理将观者的形象无限增殖。尽管艺术家在作品创意上投入了大量匠心,其效果却更接近一种简单化的对新鲜事物所带来的刺激感的捕捉。这就大大影响了作品观念的传达与深入。

Beauty


或许有人会问,目前国际上像埃利亚松这样创作的艺术家实不在少数。例如安尼什·卡普尔(Anish Kapoor)或詹姆斯·特勒尔(James Turell),他们的作品都集中地诉诸感官并且致力于制造光影奇效取得了巨大成功。那么,埃利亚松与后两者的区别又在哪呢?透过这次展览,我们不难发现,前者的装饰性远远大过思想性。如果说前者通过调动感性资源来重现古典意义上的(事实上,这次展览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就叫《美》(beauty)),那么,卡普尔和特勒尔的作品则更多指向古典意义上的崇高。前者邀请观众来与作品进行亲密接触,后者则在某种疏离与对立中赋予了观者沉思的力量。因而,埃利亚松对感官体验的痴迷,更接近于一种修辞法。它表面上与现代主义老掉牙的精英化审美划清了界限,实则还是在这栋摇摇欲坠的大楼里寻求庇护。

All your views


由此,我们便不难发现,埃利亚松的创作呼应了当今艺术创作的一种普遍趋势,沿着这种趋势我们旋即可以搜索出一串当代艺术理论研究的时髦词汇:参与互动、关系美学、体验经济、在地艺术、环境艺术、异托邦幻想等。然而,出于与本土文化相融的美好初衷,展览在命名上却犯了一个错误。艺术家显然有意借鉴了东方美学,试图用“无”、“有”之间的“意象”概念解释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幻象”概念。殊不知,中国美学对“象”的探索,很大程度上源于审美主体与客体在“忘我”的状态中实现二者界限的消解。而埃利亚松的“无相万象”,准确地说是审美主客体之间的错置,是一次需要借助观众来完成的审美更迭。正如一位美丽的女子在镜像中照出无数个虚拟自我时,她的美丽被无限放大并被吸纳为新的审美客体。艺术家如同一位诡谲的猎人,他用奇观来催眠观众,用观众来捕捉景观,再用景观来制造新的奇观。在这条循环往复的审美逻辑上,现实永远是现实,虚构亦得不到升华。因而,“无相万象”其实只是万象,即我们真实生存的表象世界。    

这里必须指明,表象其实是一个中性词,在海德格尔的价值体系中,它甚至是一个核心词汇。但在我们的时代,由于它与“再现” (representation)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就不可能成为“意象”,更无望企及“无相之象”。    

居伊·德波(Guy Debord)在他的代表作《景观社会》中描述了一种资本主义社会催眠出的景观式的生活方式。虽然他的著作带有激进的马克思主义色彩,但在尝尽了消费社会无限解构带来的苦果之后,我们是否能够轻易地让艺术体验也“景观化”呢?艺术制造奇观,最终狩猎的是观众,将观看、体验作为老牌国际化都市中的新兴文化标志,实现所谓的艺术民主。对于这次展览,埃利亚松陈述了一个美好的初衷:“这些艺术作品将邀请观众向内观看,探讨其感官在其中将如何作用,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梦想乌托邦提供可能。”然而,想要将普通观众从琐屑的日常生活中解放出来感受艺术的力量,这或许不是艺术的任务,而仅仅是意识形态制造出的一场瞬时梦幻而己。


第三次技术革命之后,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为当代艺术家提供了太多制造奇观的机会,这无疑为普通观众走进艺术提供了更为友好的界面。然而,艺术家如果执着于表象世界的再现而忽略了艺术内在精神世界的逻辑构建,也就与东方美学中的“无相万象”南辕北辙了。西方文明历来崇尚以人力征服自然,但在今日,似乎也经不住“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此”的诱惑了。然而,如若以一种技术上愈发复杂的机制来贴近浑然天成的审美,似乎有些勉为其难。更进一步,以观众对表象世界的观照来无限繁殖出一个虚拟现实,显然也不能达到“无中生有”的境界。因此,尽管从美术馆、艺术家与城市的合作来看,这次展览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尝试。然而,要让这场艺术家与观众共同支撑起的“人造景观”变成真正的“无相万象”,或许仍需要相当漫长的等待。

参考文献:

【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凤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德】马库斯·米森:《参与的恶梦:作为一种批判性的中立实践模式》,翁子健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2

朱光潜:《谈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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