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阿彼察邦的实验影像展,我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发起人:猴面包树  回复数:0   浏览数:2001   最后更新:2016/11/01 20:50:09 by 猴面包树
[楼主] 猴面包树 2016-11-01 20:50:09

来源:看电影看到死


我怀着朝圣的心态去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看了泰国电影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塔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的展览,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阿彼察邦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还是有些陌生。但就是这个备受争议的泰国同志电影导演,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先后凭借《祝福》,《热带疾病》以及《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分别拿到了戛纳一种关注大奖(2002),主竞赛评审团大奖(2007)和金棕榈大奖(2010),成为举世瞩目的亚洲导演。别以为只有中国有着无数奇形怪状的传说,泰国也不例外,阿彼察邦如同蒲松龄一般,把泰国的古代鬼怪神魔人物,放进了当下的社会语境。可以这么说,阿彼察邦连绵不断的梦境满足了西方人对于东方的所有幻想:热带密林中的野兽,超自然和迷信交织的政治,暧昧不明的同志情愫,历史与当代互相拉扯的现实。阿彼察邦破碎的叙事,分裂的结构以及不断延长的镜头使得他的作品常常游走于现实和幻象之间,颇具实验色彩。实际上,阿彼察邦的影像生涯就是从实验影像、视频装置艺术开始的。而在香港 Para Site 艺术空间近期开幕的展览“狂中之静”(THE SERENITY OF MADNESS)中,我看到了一些阿彼察邦难得一见的有趣作品。

《速度》(Velocity),2016,双频录像,除特别注明外,本文图片均由本文作者拍摄

如果一定要做总结,整个展览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阿彼察邦和男友的秀恩爱时间,可以看到艺术家是如何从私人体验来提取创作的;第二部分是阿彼察邦个人以及和品牌合作的影像作品,没有了长片电影内容和放映空间的限制,阿彼察邦在这些作品中展露出更为展览馆化的空间视觉呈现;第三部分则是有关于阿彼察邦长片的影像记录,观众可以一睹他在戛纳封神的三部影片的迷之华画风,英泰夹杂的分镜头脚本,以及他在电影制作过程中拍摄的拍立得照片选集。

拍立得照片选集 来自电影《正午显影》、《极乐森林》、《热带疾病》

刚进入展厅,就被阿彼察邦撒了一把狗粮。在灯箱照片作品《忧郁的雾气》中, 阿彼察邦的男友躺在床上,呼出烟气,周身被盛放的烟花所围绕。这是他系列作品《烟花(档案)》中的一件作品,一看到这件作品,我就想到了 1997 年 Wolfgang Tillmans 拍摄的作品《Jochen taking a bath》,同样是极其私密的空间和关系,它们都呈现出不可名状的,暧昧模糊的情感表达。

Teem,2014,胶片,灯箱。阿披察邦的男友 Teem 被盛放的烟花所环绕。

Wolfgang Tillmans 在1997年拍摄的作品《Jochen taking a bath》,图片来自网络

其后,在阿彼察邦的多个影像作品中,都出现了其男友的身影。在三频视频作品《Teem》中,三面墙上投影的都是他的男友 Teem 在不同时间睡觉时的大特写,简直就是当年 Andy Warhol作品《sleep》的加强升级版。实际上,这个作品本身是一件很有趣的行为艺术记录。2007年末冬天即将来临时,Teem 告诉阿彼察邦他要冬眠到2008年二月。虽然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泰国的冬天有什么好冬眠的(阿彼察邦的男友看来也是一个艺术家),但是 Teem 的确睡了很久,阿彼察邦通过手机记录拍摄或者说打扰男友的冬眠计划。人在睡眠时和半梦半醒时刻呈现出来的极其私密的状态(当然包括拍摄时两人亲密的互动),成为整个作品最有趣的看点。


Teem,2007,三频装置,数码(Vodaphone手机拍摄)

而这样对于私密状态的记录,在阿彼察邦与澳洲相机公司 Lomo 和全球电影网站 Mubi 合作的影片 《灰烬》中也有所呈现。影片里,阿彼察邦把私人经历的影像和他拍摄到的泰国社会图景并置,描述了一场梦境的构建和磨灭。泰国的美景,街头遍布的路牌标语,密林中的外国人,关于乡愁的私人记忆,烟花下穿着民族服饰舞蹈的人群。导演把个人的经历捏碎在国家的历史洪流中,两者无时不刻不呈现着悖论和无法割裂的联系。影片的最后,烧得发红的火焰被喷出的水柱浇灭,如同一场幻梦,究竟哪个才是国家真正的样子。


《灰烬》(Ashes),2012,高清录像投影

虽然阿彼察邦的作品常常包含超现实的元素,但国家政治社会一直是他作品的一大母题。20世纪60年代冷战时期泰国G。C。D和中央政府的内战血腥冲突一直是泰国难以弥平的伤痛,而阿彼察邦也在他的多个作品中以自己的方式呈现那个时期对于当代泰国的影响。阿彼察邦的装置影像作品《烟花(档案)》就来源于这样一个故事:在老挝和泰国边界的小城镇 Non Khai 中,有一个名为 Wat Koo Kaew 的寺庙。寺庙的建造者 Luang Pu Bunleua Sulilat 根据幻想、民间故事和政治神话创作了一些动物雕像,以宣扬他所信奉的佛教中关于爱与生命、传说和轮回的教义。而在60年代冷战时期,他因被指为G。C。D而流亡老挝。影片中,动物雕像们矗立在黑夜中,人们燃放的烟花照亮它们的轮廓,一对男女缓步走过这些塑像,他们相拥坐在长椅上,下一帧画面他们就成了烟火闪烁中的相拥的骷髅。黑暗中盛放的烟火这一意象再次成为阿彼察邦对于历史的注脚。

《烟火》(档案),Firework(Archives),2015,全息胶片

投影机把影像投在一块放置在展厅中间的玻璃上,观众可以在玻璃屏幕的两边地面同时看到影像,三重影像的并列塑造出十分沉浸式的视觉体验,也带出历史多个剖面以及不同群体解读多义性的隐喻。

《烟火》(档案),Firework(Archives),2015,全息胶片

这样充分利用展览空间的影像装置不只有一个,本科学习建筑出生的阿彼察邦对着空间有着极强的敏感性。这种对于空间的掌控也许在他的故事长片中大多体现在人物对于空间的认知上,而在展览中,他则可以调动展厅空间进行作品的展示。我最为惊喜的作品是他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合作的影像装置《宫殿》,在这个作品中,阿彼察邦并未把镜头对准故宫博物院丰富的藏品上,而是几只在故宫里四处游荡的狗,剪影化的红色影像呗投影在四面墙上,故宫的狗儿们时而前行,时而停驻,古代的物件的灵魂投射到了故宫中的生灵身上。我仿佛被这几只狗代入到了故宫的空间里,平面的墙被狗的运动所延伸,这是太过于奇妙的空间感体验。阿彼察邦向观众呈现了有限的空间是如何通过影像延伸的,正如他在描述这个作品时所说的:

“我们身处于灭绝的年代:文化,语言,森林,动物,还有无数隐藏在山洞里的巨大的宝藏。于是我们被迫走进光影的时代,一个不再有意义的时代。但是,古物有灵,这些灵魂存留下来。在这艘特别的太空船(故宫)外,曾经也有雨水之处,一直都有着两只狗。狗儿们以往总是躲在太空船的座舱与翅膀下,保护自己不被落下的雨水淋湿。光影的时代里,天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天空。它们的灵魂在太空船里游荡着,把自己沉浸在记忆里,沉浸在它们自己都没有经历过的及利益,知道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宫殿》(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The Palace(Pipittan Tee Taipei),2008,四频录像装置

在观看这个展览前,其实我也抱着一种“阿彼察邦红很大原因只是因为满足了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猎奇心理”的看法。而这个展览让我重新发现了阿彼察邦的伟大之处:他立足于他成长的土地和历史,通过私密的体验和本土化的社会呈现,用全新的角度触碰到了时间和空间的本源,这样核心的普世概念,在任何一个地区,任何一个年代,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看完阿彼察邦·韦拉斯塔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的展览,我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里有着隐藏在我心里深处许久不曾出现的记忆影像,却往着完全不同于现实的轨迹发展——也许这就是优秀的艺术品可以对人造成的影响。

Written by : 李硕驭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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