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 x 李燎:关于一种“收”的力量
发起人:陆小果  回复数:0   浏览数:1575   最后更新:2016/10/26 22:45:18 by 陆小果
[楼主] 陆小果 2016-10-26 22:45:18

来源:李振华工作室 作者:李媛媛


在当代艺术的主体性被瓦解后的今日,艺术家的创作也在各个领域寻找与艺术共同渗透和发生的可能性。艺术家作为个体存在,更多时候以自我的观察视角和纬度的认知去构建与这个世界等方方面面的联系。

李燎的作品以一种层层剥离自我的形式,通过个体的的历史经验去验证与周遭之关联,最终以平实的叙述和具象的表达呈现他的工作,而艺术家的创作在回到“本我”的同时,也与“自我”和“超我”不断的冲突和协调,这种矛盾的运动体现在李燎的创作之中——即在某种“即刻爆发”又“即刻克制”的力量边界之游离。


《艺术是真空》展览现场,北京空白空间

《艺术是真空》 2013-2015  行为, 单通道数字录像

过程:“艺术是真空”源自艺术家李燎和女朋友(现已为太太)的交往不被女方家人所认同。在一次对话中,女方父亲对于李燎作为“艺术家”感到质疑,最后说出“你是真空中的人,我们都是俗人”。2013 年,李燎入围 HUGO BOSS 亚洲艺术大奖,他向上海外滩美术馆提出四万元的创作经费申请,并送给了现在已经是他岳父的杨父。展览现场展出一件扯烂的毛衣、摔烂的遥控器、款项的收据以及“对话”这些事件发生过后留下的证据。

艺术家有意识的将整个事件设置成为一个局,一个违背了他作为艺术家认知的局,即艺术改变现实,然后让自己在这个荒诞的局里一步一步地完成指示,并观察自己在局中的尴尬。时隔半年后,李燎的女儿出生了,她成为了这个局的一个符号,他不会让女儿进入这个局里面,而是将这句符号性的话交予她,她出生后会讲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艺术是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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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媛媛:在做艺术家以前,你很长时间呆在北京和一些诗人在一起,这个经验也直接影响着你后来的作品,比如你的第一件作品《我在东湖边流了一身汗》,诗对你创作的影响是什么?

李燎:那段时间我常常和北京一帮写诗的呆一起,这可能让我感受到一些诗意的东西,甚至是世界观的塑造。《我在东湖边流了一身汗》来源于我先想到这句话,挺日常,也诗意,于是以这句话做了这件作品。



《我在东湖边流了一身汗》2010  行为,玻璃瓶,汗水,照片


李媛媛:这种诗意仅是一种感受吗?

李燎:对,艺术就是诗意。艺术家是常态,艺术不是常态,但艺术家离艺术近点。

李媛媛:嗯,我记得你说过荒诞感对你来说也是诗意的。那么《一记武汉》、《单人床》都是在公共空间完成一种莫名的荒诞感,还有《公园》这件作品,完全借用一种“公共性”来完成,这种公共性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李燎:背景和对象。

《一记武汉》  2010 行为,单通道数字录像

过程:李燎在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光谷步行街入口,闭眼等待一位网上募集来的实施者给自己一记耳光,然后实施者离开, 李燎持续保持闭眼的状态,直到实施者离开,结束。



《单人床》  2011 行为,单通道数字录像

过程:在公共空间,李燎清洁出一块单人床面积的地面睡一觉直到自然醒或遭遇意外性打断结束。此次行为进行了四次,分别是光谷步行街路口,取款机室内,草地湖边,小区操场。


《公园》 2012 艺术项目,中国/ 武汉

过程:李燎租了一间有基本生活家居的民房(两室一厅),把门锁取掉,让其成为一个开放的公共空间, 为期一个月。门口、楼下阳台/ 窗外墙壁分别做指示性灯箱和广告牌,表明这个空间是一个月内24 小时免费开放的公共空间。


李媛媛:你的作品里有时会有一些明显的符号表征,以一种“能指”去表达“所指”,比如《办公室- 叶卡捷琳娜堡》你选用叶卡捷琳娜堡市长的办公室,并且让市长在上班时间离开,影像记录他空无一人办公室的八小时;《春风》你在一个写字楼底下,让里面上班的人在他上班时把你用大把锁锁在脖子上,直到他下班时给你解开。这里都有一些符号表征,带有某些明显的指向性。

李燎:这些作品当然有指向,它的成立就是它的所指,都是规则之下的一些反思,或是次序之内的一些异想。

李媛媛:也就是这种指向性构成了作品必要性的一部分,而你提到的这种次序之内的异想,其实很大的部分关乎日常生活,也是一直以来你创作的线索。从早期的《瘦身计划》,用十年前在武汉的生活费在现在的武汉生活一个月;后来《天蝎座》,是与前女友出轨的实践作为背景,还原臆想的场景;最新的作品《艺术是真空》,训练女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艺术是真空”,几乎彻底的将艺术介入到生活。

李燎:艺术来自于生活,我就是每天呆着,然后碰到什么事,看到什么就会去想想。生活给大家的感觉就是包罗太多,会显得平实,但其实单独拿出里面的个例都挺有力,只是太多太大,大家习惯了,我做的是拿个单独的出来。比如我们每天经历的时间,你不去想根本感觉不到,但你偶尔想想,毫无能力。

春风》 2011 行为,单通道数字录像

过程:武汉某写字楼下,李燎找里面上班的人在他上班时把李燎锁在楼下,直到他下班时给李燎解开


瘦身计划》 2011 行为,文字记录,彩色照片

过程:李燎用自己十年前在武汉的生活费(饮食交通洗浴300+ 通讯50) 350RMB,在中国武汉生活一个月。



《天蝎座》2012 装置(生活用具、电视、空调、衣物),文字,录音(MP3)

过程:李燎根据他前女友的描述,在扬子江论坛臆想复制一个前女友与别人外遇的场景,关于这个场景是他从未见到,完全依据前女友的口述来想象的。


李媛媛:但其实我会更感受到你近期的创作开始更多的是用日常借用到艺术创作里的方式和手法,比原来更理性,消解了很多情绪,你个人有觉得这之间关系的变化吗?

李燎:变化是肯定的,以前是理想创作,现在是创作理想,两个位置的变化,也说明了你这问题,身份有点不同了。

李媛媛:身份上的转变?

李燎:艺术家身份,父亲身份,生活安稳的身份,世界观变化的身份等等。

李媛媛:就是你现在做作品,有时甚至除去一切,只是为了作品本身,生活好像也变成了素材和工具。是否因为这些身份的转化,也让你更清晰的分开和更明白艺术与生活之间的关系?

李燎:分两个人的状态,生活里我是完全享受生活和寻找生活的g点的。也不见得明白了,谁敢说自己活明白了呢。

李媛媛:所谓两个人的状态,你作品里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如何把握度?哪一个是表演?例如《文艺》这件作品,你和素未蒙面的女人打电话,通过不断的聊天,令她从平静到流泪,在这之间,你如何知道作品里的自己是顺其自然的和她在交流,而不是在表演,是否也可能是作品之外的那个自己安排好的剧本呢?

李燎: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叫“失控”。

《文艺》2015 行为,音频

过程:身处异地的艺术家李燎与从未谋面的女人在约定的时间内通话 , 接电话的女人在未知的情况下随机回答艺术家的各种问题 , 女人的情绪随着谈话而起伏 , 从平静到愉悦到悲伤 , 诉说着自己的生活经历。旁边一位老者用水写地书笔 , 在墙上 ,地板上 , 玻璃门上记录着女人的话语。一小时后通话结束 , 女人 恢复常态 , 空间里写下的水迹风干消失。 最后老者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了两行字 :“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打电话,一个老头晃晃悠悠在写字”。

墨迹成为封条贴在 A307 的门上 , 一周之内不得进入 , 前往的观者可伏耳贴在门上听见现场隐约的话语 , 日夜循环放送。一周后展览结束。


李媛媛:一个自我在作品里顺其自然的发生,一个自我在外部观察和控制作品的自己,这种感觉很交织,甚至有些理性创作和感性表演融合的成分。

李燎:对,比如《艺术是真空》里,我和岳父对话的场景,日常里我的性格不会拿着四万快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这些,但是因为做作品,所以可以让作品里的自己去做这件事。这挺有趣的,我有时候会自己跟自己玩,比如指使自己去做件事,很性感啊。

李媛媛:你很喜欢用“性感”形容一些你对事物的感受,比如《天蝎座》这件作品其实给人感觉很情绪,很用力,也很失控,但是你却用“性感”来形容。

李燎:控制欲是性感的基石,控制欲被侵犯是比控制欲更高级的性感,那是控制控制者本身。性感,像sm里面的权力者和奴隶。

李媛媛:sm里那种暴力的性感是因为性的性感,若除去这些,是不是暴力只是暴力?

李燎:sm里的反而是假暴力,是想蹭点暴力的油都觉得性感了,其实本质就是暴力本身是性感的,他们在琢磨它。越是在控制范围外的,越性感,为什么呢,这里潜藏着暴力。

李媛媛:但你去年的作品《我是正义的》,你去打了一个你的仇人,这种暴力,属于在情绪驱动下非常理性的剥离情绪本身去执行一个行为。

李燎:形式上的暴力和内在的暴力是都有体现的。

李媛媛:这有些“暴力化”倾向艺术 ,早前国内常批判行为艺术的暴力,如果你认为暴力是一种很性感的感觉,那如何用暴力去提出和解决问题或者体现它的意义呢?

李燎:我不怎么关心当时批判了什么,另外是当时批判的应该是血腥而不是暴力,也就是说他们批判的是暴力的形式,暴力本身是很有内涵和美感的,形式只是表现方式里很浅的东西。


《我是正义的》 2015 单通道数字录像

过程:“我有一个仇人 , 一个在个人正义上理所当然的敌对目标 , 策划了很久后我去把那人打了一顿 , 录制了守候以及打人的 视频 , 得到了一张辖区派出所的民事调解书复印件和赔款 750 元 RMB, 我想这已经是我这件作品的成品了”


李媛媛:从你的作品里还是会充分感受到你所处的地缘特征,例如《退回世界之窗》,生活在深圳这样的特区,全国高新产业快速的构建下,你作为一个艺术家个体身份创作,很多作品也有这个城市的印记,这部分的地缘关系对你的影响是什么?你又是如何看待你创作和这之间的联系呢?

李燎:它快我慢,这是美。



《退回世界之窗》 2012 行为,单通道数字录像

过程:李燎手持 iphone4,以自拍模式倒退走,屏幕为导航,一直从居住地(深圳鸿新花园)退到世界之窗。


李媛媛:深圳同时也是个快速发展消费的城市,消费主义在今天的时代太过盛行,似乎进入一种“全民消费”的状态,《消费》这件作品特别有名,你在作品里完成了生产到消费之间的循环,以艺术家的视角介入到社会工厂的运转。那么,你对消费的理解是什么,如何看待今天这种不断消费和被消费的时代?

李燎:消费一直存在,信仰、亲情、友谊等等,只要存在价值判断就有消费,说今天进入全民消费只是把他们认为的壳换了而已,有个老道理挺好,越复杂的问题越简单处理,妈和老婆掉水里了先救谁?这就是个消费问题。

李媛媛:这让我想到你今年刚做完的个展《艺术是真空》,其实也有一些争议,你借由艺术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叙事疗法”。

李燎:这件作品,我给自己一个设定,在小孩2岁还没有意识以前完成,如果2年内小孩还学不会,就放弃作品。其次,语言本来就是对人类的规训,说别的和说“艺术是真空”,没有什么不同。

李媛媛:所以,你会认为这是在消费你女儿,消费你的生活吗?

李燎:一切都是被消费的,我们的生存也是在消费和被消费之间。

李媛媛:艺术伤害你吗?

李燎:伤害,也被我全盘接纳并且用伤害抵抗伤害。

《夏家英》 2014 影像 30' 46''

作品:夏家英是李燎的母亲,自他离家读书后,他们基本没一起生活过,这段时间他的母亲来深圳帮他带小孩,生活上总是诸事不顺,每天唠叨着要回家,于是李燎开始每天拍摄她不眨眼的样子,即每次一眨眼就关闭记录,直到她回家。影像是李燎把每次拍的她母亲不眨眼的素材连在一起。这样就有了一个一直不眨眼的人,循环播放。

《消费》2012 行为,现成物

过程:2012 年 10 月 9 号李燎通过龙华的招聘市场应聘进入深圳富士康(龙华园区)当一名流水线工人,任职在iDSBG 事业群 SMT 制造课,岗位 - 焊前 AOI, 工作 45 天直到用自己生活之余的工资购买一部该部门的产品(iPad mini Wi-Fi 16GB ),11 月 23 号离职出厂。


李媛媛:作品即日常,观者似乎完全可以透过你的作品看到你的日常生活、情感状态、婚姻家庭,这种平实的叙述和非常具象的呈现作品,其实已经层层剥离了个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觉得自己做作品时候好像脱光了,一切的生活都在观众眼前。这种方式对你来说是一种轻松的感觉吗?对后续作品的考虑是什么?

李燎:嗯,其实去年《我是正义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作品,我去打了一顿我的仇人,进了派出所并赔偿了费用。这个作品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在展签里告诉大家“我是正义的”,无论如何猜测,都止于此。我承担了我该承担的,也付诸了该行动的。这是一个神性的作品,在正常的伦理下,我切片式的观点,以及暴力本身的魅力。这件作品其实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对作品的阐释很冷静,已经在找一个“收”的力量,不再是全盘脱光的方式做作品。

李媛媛:《我是正义的》其实你回到了一个“本我”的状态,“本我” 在费洛伊德的理论里其实与自我以及超我之间不是静止的,而是始终处于冲突——协调的矛盾运动之中。你通过这件作品去呈现出来,无关乎外部世界的秩序,去找寻位于潜意识中的本能、冲动与欲望,是人格的生物面。这也有点像《艺术是真空》这件作品,你女儿2岁以前无意识的本能。

李燎:挺好的,你理解的比我好。


于2016年9月19日与艺术家开始交流

于2016年10月25日整理完毕

特此感谢艺术家:李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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