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YT云图 作者：曾梵志

忧郁的人（局部） © Zeng Fanzhi Studio

我的个展目前正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进行，感谢所有来看展览的朋友们。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展场逛逛，看看很久没见的作品，这种感觉很奇妙。这段时间也有很多人问我关于旧作的故事，被问得最多的要数这幅《忧郁的人》。而每次我介绍的开场白都是：这是一幅对我至关重要的作品。

这幅画是在大学时候完成的，画的是一个当时来我们班进修的同学，叫周宁，湖北随州人。他的五官很大，脸却很小，每次一眨眼就会产生“翻白眼”的效果。我觉得这个表情非常有意思，就经常盯着他看，但他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事实上，他寡言少语，大部分时间都默默地退在一旁，好像随时就会打瞌睡一样。但每当我们正式遗忘他的存在——比如打牌下棋时，他的声音又会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指出某人下了个昏招，让我们瞠目结舌。

以上举止使我觉得他拥有一种奇怪的表现力。当时我一直想在学校的正常要求以外画一些自己的画，到处找题材想要挥洒自己这种“创作激情”。于是我打定主意要给周宁画一张肖像，而且没有理由地认定这一定会是一张好画。为此我一改那时在一张油画布上画四五次的习惯，专门绷了一张0.9乘1米的崭新帆布，希望能画一张留得下来的画。

万事俱备后，我去找周宁，但他莫名其妙地死活不同意，他有一种奇怪的固执，毫无通融余地。于是我只好换了个法子，拿出一个自己珍藏的午餐肉罐头去跟他谈条件——如果你知道午餐肉在当时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就会明白我为艺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总之，最后他答应了。我在工作室里还另外准备了一瓶啤酒和一把叉子，当他表示只能呆一个小时就要回家吃午饭时，我把这些吃的往他手里一塞，斩钉截铁地说：“都有这些了还回去吃什么！”

按照我的要求，他坐在窗边的一把藤椅上，刚坐上去我就知道该怎么画了。在画面上，我把他当时身上的绿军装和白裤子对调了一下颜色，没有顾及太多明暗和颜色，而是用很快速的笔触勾勒出了当时当刻对他的印象。在这个过程中，我感到自己正在用画笔冲破很多禁锢，就像有人在无声地指点我一样……这种没来由的坚定和自信让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巨大的感动，就像电流一样经过全身，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1993年《忧郁的人》被一个台湾基金会买走，直到2012年它才重新在拍卖市场上出现。为了弥补之前离开它的遗憾，我辗转凑钱重新买下了自己这幅早期作品。现在它就挂在我的书房里，提醒我不要忘记当时那一瞬间的感受。

很遗憾后来再没有见过周宁，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定义那一段青春岁月。对我来说，那些日子里的感动、激情和坚定的决心，应该就是艺术赋予我最初和最珍贵的礼物了。

忧郁的人，1990，100x90cm，布面油画 © Zeng Fanzhi Stud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