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现黄马鼎:正视尚未远去之过往的回忆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132   最后更新:2016/10/09 10:47:03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6-10-09 10:47:03

来源:燃点 文:斯科特•诺顿


文 /斯科特•诺顿

译 / 陈煜峰


人类的记忆具有一些有趣的特征:越是距今遥远的时刻,就显得越美好而单纯,并且,受益于我们的后见之明,越古老的事件看起来就越容易理解。在心理分析科学中,此种现象被称为“情感衰退偏差”(Fading Affect Bias)—个体总是倾向于更快地忘记负面事物,而正面情绪则会更久地保存在记忆中。(1)在佛洛伊德学说中,这种情况与创伤的压制有关。


当我们回顾黄马鼎留下的遗产时,会被评论者所言的天真创造而撼动,比如说,这位已故艺术家曾在他所绘制的画面或画框上渲染出上千块细小的砖头,或者最可爱的,是对他所知的各种事物的卡通化处理—包括消防员、旧情人和美国东西岸唐人街的景色。(2)这进一步影响了黄马鼎的毕生创作向今日观众再现的方式:他丰富多面的一生,最近他成为了许多不同的团体和社会力量的象征性人物;他代表着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中,美国艺术历史仍然在忍受尚未远去之过往的创伤。同时,黄马鼎,身为一个艺术家并且身为一个人,已如他的艺术那样,变得高深莫测、难以捉摸,而他所描绘的那个世界正越来越远地飘离今日的现实。在世之日,黄马鼎并未获得当时艺术界和出版界的青睐。与他同时代的人—比如尚·米榭·巴斯奎特、凯斯·哈林、甚至后来的艾未未(所有这些人都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曼哈顿生活)—黄马鼎看起来不过是个相对次要的外围角色,甚至是个局外人或者(如艺术家自称)一位隐士。事实上,这正是黄马鼎如今的魅力之一,因为他的评论者及当代艺术团体仍处于不断“发掘”他和他的作品的过程中。黄马鼎的象征意义也变得丰富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份被延展扩充,能够适应于策展者和社会活动家们的叙事范式。迄今为止,黄马鼎和他的艺术创作符合下面的每一项:

美国亚裔

美国华裔

移民

非主流性别认同者

“外围”艺术家

艾滋病受害者

奇卡诺/美国拉丁裔

嬉皮

涂鸦艺术

社会现实主义者

纽约人

旧金山人

下东区

唐人街(纽约和旧金山的)

北加州人

黄马鼎,《星空》,布面油画,56 × 76 cm,1982(布朗克斯艺术博物馆,苏西和约瑟夫·伯兰的赠送)


只要看看近来包含黄马鼎作品的展览就可看到此种分类与鉴赏的过程逐渐展开。在布朗克斯艺术博物馆的“黄马鼎:人体快照”展中,黄马鼎几乎完全扮演了一个纽约人的角色。黄马鼎的作品《我的秘密世界,1978–1981》(1984年)呈现出一个由艺术家本人的房间和他在迈耶宾馆第一个住所构成的高度细节化的装饰图案,将他编织进了这座城市粗粝的布幅之中。其他作品如他1982年至1984年的《讼师街(手球场和皮尼罗的自传诗)》,看起来是在哀悼一个不复存在的世界: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之间的一个短暂运动—当时的一些街区,如曼哈顿的下东区,正是滋生城市衰败以及即将来临的中产阶级化—这双重力量的温床,当时政府财政如此捉襟见肘,以至于无力于清除街头涂鸦。于是,黄马鼎手球场的图像成为了这类“戏剧”的剧场。此种视觉营造—满是涂鸦的(一个朋友留下的标记)球场墙,(高大)混凝土带来垂直方向上的视觉压力,周遭铁丝网围栏的角度,配合远处背景中隐约可见的出租屋清水砖墙—都似乎强化了黄马鼎视效的剧场感。甚至他肉感的美式手语字母(常出现在他这一阶段的作品中)也超越了其所扮演的说教性角色,而成为了这片凄凉舞台上的人性遗留。


在“人体傻瓜相机”(Human Instamatic)展中展示的另外部分影像则将黄马鼎放回曼哈顿下东区一个收容他的社区之中。《埃尔加勒比》(1988年)是他为友人—波多黎各摩托俱乐部的成员—绘制的一幅非同寻常的肖像,它展现了一群乱炖(pastiche)、媚俗(kitsch)和惺惺相惜的摩托发烧友,还有黄马鼎自己对其的欣赏,以及埃尔加勒比的摩托皮夹克和对后视镜中完整映出的头像的忠实描摹。类似地,他1988年那幅勾画两位接吻中的消防员的作品《大热》,描绘了一个公寓废墟。在此,日常创伤(城市的凋敝和毁损)与黄马鼎的两个消防员拥吻并列却不冲突。在《埃尔加勒比》和《大热》中看到的景象强而有力,并且对试图将黄马鼎置于20世纪80年代纽约的社会及历史力量中的人们来说,这些景象反映了艺术家自身的同性之爱,以及他在多样而易变的下东区中的参与(尽管更大程度上仅仅是作为旁观者)。

黄马鼎,《我的秘密世界,1978–1981》,布面丙烯,122 × 173 cm,1984(梅尔瓦·巴克斯鲍姆和雷蒙德·利尔希的收藏)


另一些最近的展出则尝试赋予黄马鼎更为广阔和微妙的形象。PPOW 画廊如今是黄马鼎遗作的监护方,从1985年开始就展出他的作品。最近此画廊举办了一场名为“声”的展览,展品包括黄马鼎许多独具特色的书法作品,以及他一些早期的陶瓷作品。此处的这些作品几乎都来自艺术家生命的早期,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到1978年为止,也就是他居于旧金山和北加州的时期。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他的早期风格尽管与后期非常不同,但在艺术成就上却毫不逊色。


这些书法的载体有时候是卷轴、有时候是牛皮纸、有时候是被打开铺平了的棕色纸包,体现了黄马鼎个人独有的形式活力。表面上看,这些作品可能只是在模仿中国的古典书法,正如展品之一的卷轴作品《阴沟女神》(1967年)。不过,黄马鼎另一些作品表现得狂热而决绝,借自同时代的迷幻风,以及新出现的低俗艺术(low-brow),比如罗伯特·克鲁博或者家庭狗连续剧的海报,这些亦在其创作中留下了印痕。他的早期绘画及陶艺作品,例如1974年用丙烯颜料在帆布上绘制的《韦瑟比的》,以及1971年的陶艺《无题(带翼可口可乐牌—灵盗)》看起来在形式构造上更加体现出此类影响的痕迹。黄马鼎经常在冥思中认定这些影响来自嬉皮反主流文化,且与他服用迷幻剂有关。(3)


在旧金山当代艺术研究所举办的“绘画禁止”展(2015年3月13日至4月18日)延续了这一脉络,展品有黄马鼎的早期书法和陶艺,以及他中期的几件表现下东区时代的作品,以此铸造出一个生活和实践处于多元文化和多种社会力量相遇的十字路口之上的艺术家个体形象。额外的档案材料补充了他的旧金山渊源,同时也凸显了他美籍华人的身份。旧金山美国艺术博物馆下属的中国历史研究社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在2004年举办了“太平天国:黄马鼎的乌托邦”展览,纪念艺术家死于艾滋病五周年。(4)


黄马鼎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常以其话带机锋的言辞作为自己作品的序语, 比如,在进入他作品的自传性细节之前,放置了“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可长了”这样的句子。(5)他所绘出的形象讲述着那些居于他所熟知的街市上的人们的故事,以及当时他与他们之间多样而又曲折的关系。这些是爱侣、房客、涂鸦画家、消防员以及他从未充分准备好向之公开出柜的父母的故事。他的绘画意象充满着一种幻想感,也许是因为黄马鼎通常与他所选择描绘的对象保持着精确算计的距离;这往往意味着画家精准的观察让位于他活泼的想象力。(6)在这些图像中,存在着一种甘苦参半的滋味,从他的绘制文本《我真喜欢消防员的味道》(1988年)到他的唐人街街景《黄家慈善会》(1990年)皆是如此。他与这些创作对象所保持的距离(心理上、地缘上和情感上)看来反映了一种单恋的气质,黄马鼎总是在尝试体会事关他自己身份的诸多冲突/力量 。


他曾于1991年在一场旧金山艺术续 140 页学院主办的研讨会上发言,表示他在描绘纽约唐人街的时候,是对当下生活的写真,而当他描绘旧金山唐人街时,是对个人回忆的刻画。(7)有一个与之类似的情况值得一提:在黄马鼎孩提时代,那旧金山唐人街多少有些做作的、古道热肠的、充满异国情调的景象中,我们透过记忆提供的玫瑰色滤镜,看到了一个幻影。如今,在黄马鼎开始描绘曼哈顿摇摇欲坠却又车水马龙的下东区之后三十余年后,身为观察者的我们,在这崩坏之中,禁不住又看到这些迷人的东西。但是,他也绝非常安于所止或者全然浸沈于某个单一身份之中,不论是美籍华人还是同性恋者或者“原生”艺术家,黄马鼎的生活和他所描绘的过往,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今日的观众正视一个特定美国历史篇章中的伤痛:在那个时代,城市开始从身边驱赶贫穷,在那个时代,同性恋的身份同时是羞与人言却又受人盲目崇拜的;在那个时代,艾滋病的破坏力足以在一年中彻底摧毁整个社群。


艺术界的这种只在某人死后才对其大加宣扬的倾向(这在圈内并非孤例)—尤其当死者曾经隶属于那些被认为“非主流”“危险”“难以接近”群体的时候—看来也成了黄马鼎遗产的一个不可明言的方面了。他的一生处在美国次文化的暧昧领域以及多元文化的复杂环境中,即他始终是当代艺术中一个不易理解的复杂人物,对于这样一个人物,要想给他贴上一个确定的标签,却又不与其他可能存在的标签冲突,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其结果就是,随着一次次新的展示,对当代艺术历史学家、评论家和公众而言,黄马鼎的艺术和他的人生故事本身成了一个大熔炉,代表着身份政治的朦胧特征,同时也是对复杂且常带创伤的集体记忆的一种阐释。

黄马鼎,《自画像》,布面丙烯,宽102 cm,1993(图片由艺术家遗产管理公司和纽约P.P.O.W.提供)

黄马鼎,《讼师街(手球场和皮尼罗的自传诗)》,布面油画,90 × 122 cm,1982–1984(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收藏,伊迪丝C·布鲁姆基金)

黄马鼎,《不顾一切》,布面丙烯,86 × 122 cm,1991(图片由艺术家遗产管理公司和纽约P.P.O.W.提供)

黄马鼎,《寂静》,布面丙烯,142.2 × 80 cm,1982(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艺术博物馆和太平洋电影档案馆的收藏;通过黄马鼎基金会的赠送以及菲比·阿帕森·赫斯特的遗赠,实现购买)

黄马鼎,《富有》,布面丙烯,直径122 cm,1986(图片由纽约P.P.O.W画廊提供)

黄马鼎,《把我的麻烦告知八号球》,布面丙烯,91 × 91 cm,1978(纽约KAWS的收藏;图片由布朗克斯艺术博物馆提供)


注释

[1] 诺琳,赛玛;麦克劳德,马尔科姆D.“一切皆在细节中:自传性回忆在涉及自传性思考或非思考任务时的有意遗忘”,《实验心理学期刊:学习、记忆和认知》,三十九卷下,2013年3月,375至393页。

[2] 彼得·谢尔达“城市图景:黄马鼎回顾展”,《纽约客杂志》,2015年11月16日。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5/11/16/city-scenes.

[3] 埃亨,查理“黄马鼎肖像1998” Vimeo. N.p., n.d. Web. https://vimeo.com/152493246.

[4] 约翰逊,马克·迪恩“太平天国”。太平天国:一段合理际遇的历史。郑道鍊及康喆明编。斯滕伯格出版社,2015年。106页至107页。

[5] 布克哈特,凯特琳“画一个打烊的铺子更容易”我经由黄马鼎的美国之旅。凯特琳布克哈特及举良弥热斯祖宾斯卡编。加利福尼亚艺术学院,2015年。第101页。

[6]布罗德,阿梅利亚“旧金山的瓦图西人” 我经由黄马鼎的美国之旅。凯特琳布克哈特及举良弥热斯祖宾斯卡编。加利福尼亚艺术学院,2015年。第119页。

[7] 布克哈特,凯特琳“画一个打烊的铺子更容易”我经由黄马鼎的美国之旅。凯特琳布克哈特及举良弥热斯祖宾斯卡编。加利福尼亚艺术学院,2015年。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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