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张未:快感的逻辑及其意识形态背反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545   最后更新:2016/08/30 22:05:32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6-08-30 22:05:32

来源:凤凰艺术


8月20日,由陈陈陈J: GALLERY策划的展览《绝地反击:热》,可以说是一次对当代艺术面对的“施虐者”身份的反思,并且展览选择了将空间的温度提升到人难以忍受的高度,以此对艺术家与观众进行施虐,并最终让艺术作品产生出平淡空间所无法带来的快感。


▲ 陈陈陈作品《泉》,行为


人类的一切快乐都来自于某种受虐之后的释放,以及观看这些受虐之后的捧腹大笑——饥饿创造了饱食后的餍足,贫困创造了富足及其狂热。甚至连家庭的快乐都来自于孤独,对未来终将消逝的恐惧,及其后代终将超越自己的挫败感。


一旦当人们满足,快感就随着身心的平静而缓缓消逝,下一次快感的力量也随着身体的逐渐迟钝而减弱。因此相对于快乐之“快”,较为接近永恒的则是某种宁静或麻木的状态。人于是为了将快乐的瞬间拉长,要么不断地去寻找下一次更强的刺激;要么控制自己的快感,让它能够随着某种节奏缓缓的到来;要么储存自身感受的敏感性,让快感能够在足够的饥渴中被放大。


以上三种处理快感的方式,正是由政治的革命主义、经济的自由主义与道德的宗教主义所选择的人类社会的三条道路。当然,前两条道路也同样能够叠加上第三种方法,让自己的意识形态具有宗教般的神圣感。但这也无非要么拉大了快感与受虐之间的距离,要么让快感与受虐同时到来。因而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主义某种必然起伏的经济规律,在这里就可以被视为人类身体的在一次次平均的快感中麻木,并通过革命倒退到身体敏感的过程中,以此迎接下一次剧烈的快感。


这也便是当艺术在60年代脱离了美学这种“平均主义”思想之后,所无法逃离的“在消耗中变得麻木,在革命中变得敏感”的快感经济学怪圈。今天为何会出现如此多对当代艺术的批评,其背后的问题并非是“消耗不再成就快感”或“革命不再到来”等等,而是身体早已在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诸多发明与兴奋中麻木,而艺术只能选择重复刺激,或者找到身体尚未彻底开发的快感——当代电子游戏与互联网经济施虐之迅速、手段之复杂,让人们在其中花费大量金钱才能稍稍获得喘息后的巨大快感,无疑是当代最终成功的经济模型。因此,“艺术的不确定性”是“政治的革命性”的一个自由主义的版本,它表明了当代施虐手段的某种变化,也同时表明了这种变化的强度并非是摧枯拉朽的,而是更加绵长而温柔的施暴。


8月20日在J: GALLERY由陈陈陈策划的展览《绝地反击:热》恰好是一次对当代艺术面对的“施虐者”身份的反思。展览选择了将空间的温度提升到人难以忍受的高度,以此对艺术家与观众进行施虐,并最终让艺术作品产生出平淡空间所无法带来的快感。“绝地反击”一词,正是这次展览中的艺术家在面对“普遍施虐”时的对抗方式,以及观众在这种对抗中所诞生的快感。

▲ 展览现场


从快感的逻辑来看这次展览中的艺术家,能够看到不同艺术家对艺术的施虐本性与作品的受虐路径的理解。譬如,在这次展览中作为艺术家而非策展人的李振华就选择了让人观看雪景这种“对等取消“的做法来让观众产生某种“清凉”的感受,并通过词语的言说,将这一感受化约到某种无法言说的不确定性之中;艺术家宋兮则把热的经验,用一种现代消费主义的方式呈现出来——水汽在生石灰制成的罗马柱碎片中消耗、膨胀,缓慢而绵长的制造出更多的热力;艺术家卢征远则既不愿成为热的对抗者,也不愿成为热的分解者,而是成为一个更为彻底地施虐者,用更加高温的铁栅栏卡住观众,让艺术作品在观众肉身上留下感性的印记。其他艺术家则也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了这个题材,让施虐行为在一套既混乱又富有秩序的状况下形成了诸多隐喻,及其更加猛烈的施虐行为,也同时让艺术家在展览中“显形”。


因而这次展览看上去是一种对艺术与作品环境所进行的探讨,实质上却碰到了艺术这一词语本身的逻辑研究。它建立在一种“感性逻辑”的三段论之上:“当展览是热的,那么人的经验就会明确并彻底打开”,“当人的经验明确并彻底打开,那么作品的意义就在经验上具有直接性”。因此,最终的结论也必然会导向“当展览是热的,那么该展览的意义也就拥有经验上的直接性”。它否定了当前各种被语词所绑架的策展与创作行为,也同时反过来对艺术在当代身体的麻木与惯习中如何进行下去进行了思考。从这一点来讲,这种尝试不但具有“绝地反击”的意义,还同时能够映射到当代世界政治局势在身体层面所选取的逻辑道路,以及在这些道路上横征暴敛的意识形态斗争。

▲ 展览现场


从这个角度而言,“感觉的逻辑”在当代知识消费主义已经成为“国际理论共识”的今天,已经不可避免的被“快感的逻辑”所取代。感性背后的思考、经验,支撑经验的探索与练习,都在普遍所求快感的施虐行为中变成一种古旧的事物。施虐的经验,在巴塔耶的年代还是某种揭示了革命政治行动背后所隐藏着的规律的阶段,在当代已经成为了普遍实施的,并且充满着道德正义的社会规则。从这个角度上讲,卡内基的成功学与韦伯“体制的理性化”趋势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前者是从个体的角度出发,而后者则是把政治与管理制度变成了萨德侯爵色情小说的一个注脚。甚至说,福柯拿康德的理论来研究政治,德勒兹拿黑格尔的理论来研究感性,无非借尼采之口是说出了“康德即萨德”,“黑格尔即马佐赫”这两句现代性的背反核心。


消费主义下的快乐,社会主义下的幸福与极端宗教主义下的神圣,将人的快感变成了一架动力机器。当代社会并不从经济、政治与道德背后的行动出发,来考察行动背后的目的、拯救或心性;而是将一切都拉到身体的层面之下,将身体约等于“快感机器”,以排除掉上述三种道路之外的其他视角。当代纷纷扰扰的意识形态争吵乃至战争,源自于对身体在低层次上的共识,并非源自于某种“不可调和”的巨大差异。只要能够在人类身体经验上得到实践,就起码还能够相互识别为敌人,将对方狠狠地踩在脚下。


因此这个展览的直播环节不经意地启发了某种反讽——快感的逻辑及其斗争源自于某种“识别性”:展览中所演出的各种艺术家行为,都具有艺术家视角的“可摄影性”;展览中所展出的各种观众互动行为,都具有艺术家“缺席”的“可自拍性”。当代互联网摄影与直播,已经成为这种艺术行为识别的核心手段,也同时成为对“快感”这一无法被镜头捕捉的对象的一种删除。展览与作品背后的“快感”,在展览现场的直播镜头中恰恰是缺位的,而这同时是对每一个习惯了在电子屏幕前而不用去展厅观看作品的行业从业人员的嘲讽,也同时是对那些“图片比实物更具观看价值”的作品的嘲讽。

▲ 宋兮作品《白色的克拉》,物体与行为


无论是在展览的热风中恍惚,还是在展览的作品中恍惚的,都是肉身在当代作品中所产生的不确定的快感——这种快感政治既非精神分析式的,也非革命理念式的,而是如汉斯哈卡抖动的蓝色纱布一般具有撩拨性。身体快感的集中区域来自于那些会痒的地方,快感的诞生也来自于痒与高潮之间的双向转换。因此是否有观众真的在这次展览的现场达到高潮无从得知,但这个展览的环境及其探讨的问题一定是让人发痒的。在看完作品后,到底引发的是高潮还是解痒,就看观众心里的意识形态如何自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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