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的艺术实验: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1642   最后更新:2016/08/12 21:59:40 by colin2010
[楼主] colin2010 2016-08-12 21:59:40

来源:芭莎艺术


美国的东海岸与西海岸在文化上总是处于角力状态,东边有不夜之城纽约,西边就有天使之城洛杉矶;东边有先锋艺术试验场MoMA,西边就有前卫艺术首发地SFMOMA。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捐赠,这两座当代艺术界的“东邪西毒”在2016年又坐稳了美国现代博物馆的头两把交椅。

由Snohetta建筑师事务所于2016年完工的SFMOMA新馆,摄影© Henrik Kam, courtesy SFMOMA


空降的1100件馆藏


2016年对于唐纳德 · 费舍(Donald Fisher)与多丽丝·费舍(Doris Fisher)夫妇来说是个喜忧参半的年份,他们创立的时尚品牌GAP 再次面临业绩下滑,前景堪忧;然而二人在7年前捐献给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以下简称 SFMOMA)的1100 件藏品却再次成为艺术圈的焦点——博物馆刚刚经历了长达6年的整修与重建,当它于2016年5月重新对外开放时,这批新藏品让 SFMOMA 拥有了与顶级美术馆比肩的底气,使其藏品数量仅次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在很多人眼中,也许这才是这对夫妇最大的成就。1969年,当唐纳德·费舍与妻子在旧金山开办 GAP 的第一家门店时,目标人群还只是追逐潮流的年轻人,品牌“GAP”(代沟)所表达的也是叛逆与先锋,而用赚来的钱购买当代艺术品只是为了“装饰一下办公室”。起初他们的财力仅够买一些印刷版作品,比如当时小有名气的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和罗伯特·马瑟韦尔(Robert Motherwell),但随着财富的段增,他们对于收藏的热情也一发不可收拾,碰到喜爱的艺术家会想办法“凑齐”不同阶段的作品,这让费舍夫妇的收藏在广度和深度上都独具优势,直至最后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私人收藏之一。


关于这场史无前例的捐赠,外界流传着多个版本的故事,一致的猜测是唐纳德·费舍并不是百分之百心甘情愿地捐赠给 SFMOMA,至少在捐赠前的2006年还不是——那时他已经78 岁了,庞大的商业帝国交接给了后辈,他则想为这些藏品打造一所高档私人博物馆,让它们有个光辉的归宿。光是选址就足以看出唐纳德·费舍的野心,他看上了旧金山的普西迪基地(Persidio),一座由19世纪军事基地改成的国家公园,风景优美、地段上乘,是旧金山的自然环境重点保护区。


为了啃下这块风水宝地,唐纳德·费舍不惜花两年的时间与当地抗议民众打官司,而SFMOMA 现任馆长尼尔·贝内泽拉(Neal Benezra)则多次站在唐纳德·费舍这边,不仅因为后者是SFMOMA的赞助人之一,这个举动也多少带有“近水楼台”之意——是否捐赠给 SFMOMA 不重要,“最主要的是让这批收藏留在这座城市”,尼尔·贝内泽拉对媒体说。


经历了多场漫长而激烈的听证会后,这位服装大亨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提案。到了 2009年9月24日,SFMOMA 收到了一份让人激动的艺术品名单——人们都知道费舍夫妇惊人的收藏,然而当这1100件艺术品中接连出现亚历山大· 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安塞尔姆· 基弗(Anselm Kiefer)、 格哈德· 里希特(Gerhard Richter)、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塞·托姆布雷(Cy Twombly)和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等一系列重量级战后艺术家的名字时,馆内上下无比激动,这意味着一夜之间,这座美国西海岸有着 80年历史的现代博物馆以空前的藏品储量,一步迈进了世界顶级博物馆的行列。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蛋糕,全部落在了SFMOMA的屋顶。


而缔造了GAP服装帝国的创始人唐纳德 · 费舍并未能看到它们集体亮相的那天,仅仅在捐赠的3天后,他因癌症去世。临终前打动这个老人的或许正是SFMOMA改变的决心。董事会成员查尔斯·施瓦布(Charles Schwab)还记得在沟通捐赠的初期,唐纳德·费舍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不急于表态,直到董事会另一位建筑师成员史阿特 · 金思勒(Art Gensler)铺开了一张扩展新馆的图纸——纸上勾勒出了一栋崭新建筑的位置,在会议上不怎么说话的费舍突然精神了起来,指着图纸说“这里,我们应该放一个雕塑”,“那一刻我们知道,他参与进来了”,查尔斯·施瓦布回忆起了7年前那个关键的转折点,依然记忆犹新。


“波普主义、极少主义与象征主义艺术:费舍收藏展”现场 摄影© Iwan Baan, courtesy SFMOMA


首任馆长的无奈离职


馆藏一直是个问题,它直接决定了一座博物馆的灵魂和实力,也显示出一任馆长的魄力和魅力,更决定了他的去留。当首任馆长格蕾丝·莫莉(Grace Morley)决定在1935年建立SFMOMA时,东海岸纽约的MoMA已成立了6年,正高速开拓着自己的当代艺术之路。而SFMOMA的脚步有些缓慢,一方面,它没有固定的场地和馆藏,只在海军大厦的一层作为临时场馆,可发挥的临时馆藏也只有98幅法国油画。“SFMOMA 要赶快为自己找到位置”,1995年接受《时代》(Times)杂志采访时,莫莉这样形容当时的心态。她的解决方式是将这里变成城市旅游展(traveling exhibition)的落脚点,那些刚刚在国际艺术界闯出名声的艺术家都被格蕾丝·莫莉说动,来旧金山再举办一次个展。


在莫莉生前留下为数不多的照片中,她的样貌像极了墨西哥女艺术家弗里达(Frida Kahlo),一样拥有不羁的眼神、有些前凸的嘴唇、大胆的穿衣风格和热爱社交的性格。她也是第一个把弗里达和里维拉(Diego Rivera)的作品纳入 SFMOMA 馆藏的人。“她喜欢拥抱未知”,博物馆现任副馆长露丝· 贝森(Ruth Berson) 说。 在 SFMOMA成立的初期,还没有人知道当代艺术的未来会走向哪里时,莫莉就接连举办了塞尚、马蒂斯、高更3人的个展,她前瞻性的视野给博物馆打下了“拥抱先锋”的烙印,在1940年代,她每年策划展览的数量已达100个以上,忙到每天睡在博物馆。“如果说上世纪30、40年代谁是对西海岸艺术推动最有贡献的人,所有艺术家都会告诉你,是格蕾丝·莫莉。”旧金山本地艺术家说道。


如果莫莉生活在现代,一定是第一个玩Instagram和Facebook的人。她总是能敏锐地捕捉萌发中的社会变动。早在1940年代电视机刚刚风靡的时候,她就嗅到了大众媒体不可阻挡的影响力。1950年她发起了一场电视连续剧《艺术渗入生活》(Art into Life),在旧金山电视台循环播放,吸引了更多本地的艺术家前来博物馆参观。


在加州长大的莫莉对这个城市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希望艺术能切实改变着旧金山的生态。1940年,博物馆的第一个建筑展“社会目的性:为了生存的居住空间” (Telesis:Space for Living)甚至推动旧金山政府成立了城市规划部门;从雕塑和绘画,到摄影、建筑……博物馆门类的早期雏形就在一个个展览中慢慢成型。


但馆藏一直是莫莉头疼的问题,“借来”的展品终究昙花一现。到了1958年,在经营理念巨大分歧与董事会压力之下,莫莉无奈被迫卸任。她感到自己被背叛了,在那之后断绝了与所有同事的来往。直到2015年博物馆75周年纪念上,莫莉的生平才再次被人们想起。


观众在博物馆展厅内欣赏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的“活动雕塑”作品前。费舍基金会收藏展 © Iwan Baan, courtesy SFMOMA


馆藏是否带有歧视?


在莫莉之后,馆藏问题成为考验历任新馆长的关键指标。好在随着旧金山高科技创业的发展,这里的风险投资人纷纷成为 SFMOMA 的有力赞助人,博物馆董事会成员中有雅虎 CEO 玛丽莎·梅耶尔(Marissa Mayer)等众多风投基金董事,连 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也是支持者之一。到了上世纪90年代,旧金山已经是全美除纽约外拥有当代艺术私人藏家最多的城市。有了这些资源,或许就不难解释2014年博物馆6亿多美元的庞大筹款从何而来。而博物馆具体所在地 SOMA 也从1995年旧馆刚建立时的遍地荒芜,演化成了热火朝天的科技公司聚集地,成为高科技产业的中心之一,生动而富有活力。


当2009年费舍家族1100 件作品捐赠协议达成时,市民们的兴奋可想而知。这些藏品虽名义上归属费舍家族基金会,但储藏、养护、管理和组织展览权则授予了SFMOMA,变相给予博物馆对作品的拥有、展出权。


然而兴奋过后,问题也暴露了出来,质疑很快出现。2016年6月25日,首展“从考尔德到沃霍尔:费舍家族收藏一览”(Calder to Warhol: Introducing the Fisher Collection)被视为博物馆展示雄厚实力的第一次出击,可接下来的几次展览内容仍然围绕着这些“遥远的大师”,没有一个和旧金山有关的艺术家出现。《洛杉矶时报》就曾反问 SFMOMA: “为什么我们要反复看安迪·沃霍尔、亚历山大·考尔德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一个博物馆应该保留这个城市的记忆,这些艺术家和旧金山有什么关系?”


更有人总结出了SFMOMA藏品的三大特质——“白人、男人、昂贵”(White,Man,Blue-chip),意思是费舍夫妇总是收藏那些价格不菲的、由白种人男性艺术家完成的创作,而不像很多大藏家一样,摆脱地域的局限(也暗示着他们的收藏没有包容的眼光)。


显然,相比纽约MoMA观众热爱看到前卫艺术的性格,旧金山的观众则更为传统,甚至有些恋家,他们觉得这座博物馆对于旧金山而言,不仅是赚眼球的旅游景点,更应该保留一个城市的记忆——就像第一任馆长格蕾丝·莫莉做的那样,扶植并发扬本地艺术。


在博物馆内工作了16年的执行馆长、策展人露丝·贝森(Ruth Berson)觉得这项“指控”有失公正。“馆内当然有不少女性艺术家和南美籍、非洲籍的艺术家作品,比如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加州本地艺术家理查德·狄半孔(Richard Diebenkorn)的作品也在我们的馆藏之列。”


然而她没有提及的是与费舍夫妇合约中的一条规定:未来博物馆展出的所有作品中,75%必须来自费舍的收藏。这部分解释了为什么观众总觉得馆藏带着“白人、男人、昂贵”的固有标签——博物馆只能够在剩余25%的地方发挥。


2016年6月SFMOMA整修后的首个个展中,展出了保罗·克利(Paul Klee)等多位“白人、男人、昂贵”特点的作品,被观众们质疑馆藏有局限性。


新、老建筑师的审美交接


已经习惯了争议的SFMOMA在质疑中快步前行。2010年,也是博物馆收获费舍家族捐赠的第二年,SFMOMA对外公布了其近20年来最为庞大的扩展计划——将在旧馆的墙外重新搭建一个风格不同的新馆,并开始了全球建筑方案招标。


20年前,旧馆的外形就曾引起过一次建筑界的争议,它的结构确实不好理解——整个建筑由3个方块组成,以台阶状上升,暗红色的墙体上“割”出了几道玻璃窗户,以供自然光由此泻入内部。然而在建筑中间却突兀地插入了一个白色圆筒,还被斜着削去了一个截面。在周遭一片高楼大厦包围中,像安进了一个有着巨大烟囱的化工厂,显得格外突兀。


这个提案在 1995 年由瑞士建筑师马里奥· 博塔(Mario Botta)提出时,一度被视为观众在“罗伯特家族画廊”(Roberts Family Gallery)中能够欣赏到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的知名雕塑《序列》(Sequence,2006)不合理,不少建筑师觉得它的外形过于喧宾夺主,会降低博物馆的内涵。谁能想到它最终竟击败了美国建筑师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和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Tadao Ando)的提案,以空间感和善于利用自然光线的特点赢得了竞标。


被誉为“世界上最贵”摄影师安德烈亚斯·古尔斯基(Andreas Gursky)的作品《99美分》(99 cents),现藏于SFMOMA


20年间,当旧金山市民已经习惯了这个风格独特的建筑时,新馆又开始招标了,对于新任建筑师来说,难度在于他们不仅要发挥自己的风格,更要考虑到旧馆这个绕不开的“前辈”,毕竟它与新馆共享一栋墙,背靠背无缝连接。最终挪威建筑公司 Snohetta 以一个旗舰版流畅的银白色建筑提案,击退了 Adjaye Associates、Diller Scofidio + Renfro 和 Foster+ Partners等一系列明星事务所,赢得了项目。


或许赢得的诀窍之一就是他们放松的心态——“这就像有个舞伴,自己总不会想要跟她的动作一模一样,”合伙人克莱格·迪克斯(Craig Dykers)诗意地表达了自己并不想因旧馆而妥协新馆风格的意愿,“要不然你就会一直踩着她的脚。”


于是两栋建筑一起“跳舞”的焦点最终落在了原来大厅里那座标志性的几何状楼梯上,为了将空间交接得更加顺畅,Snohetta 以一个线条流畅的10层“楼梯”形建筑安放在了原有的5层旧建筑旁边。在处理建筑接壤问题时,克莱格·迪克斯还专门到瑞士拜访了前辈马里奥·博塔,向后者虚心求教。马里奥·博塔只是告诉他“在这栋建筑上,我已经有了我的时刻,现在是你的了”这样的场面话,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但是如果我不喜欢它,这不会妨碍我批评你。”


当博塔看到新设计草图时,的确毫不留情地对媒体评价了新人的设计:“这栋建筑本像我所设想的那样,能够与天空和背后20世纪30年代的摩天大楼顶部相对照。现在的扩建看起来就像一个哑巴墙、一个扩大的衣柜,”不过最后他还是留了一个台阶给对方,“我的印象仅仅来自于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图像。我希望最后完成的工作会更好,以证明我错了。”


虽然不被前辈看好,落成的新建筑却赢得了民众和媒体的好评,《洛杉矶时报》甚至将扩建后的博物馆对旧金山的潜在影响对比 1995年开馆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后者对于西班牙那座破旧重工业城市的文化、经济带动成果已成为城市发展史上最为成功的案例。


观众在“罗伯特家族画廊”(Roberts Family Gallery)中能够欣赏到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的知名雕塑《序列》(Sequence,2006)摄影© Henrik Kam, courtesy SFMOMA


用时间赢回民心


SFMOMA 正学会在争议中回归本真,拉近与市民们的距离。为了让艺术品更接近大众,新建筑的第一层玻璃画廊直接让路过(或者不愿意掏上 25 元美金进入博物馆)的人群有了和作品接近的机会。除此之外,博物馆更是对于18岁以下人群免费开放。


“你还得开得起玩笑”,副馆长贝森笑着提到了那个被媒体报道过的故事——2016年5月重新开馆的第一周,一位观众在博物馆地板上有意无意地放了一副眼镜,结果后来的游客以为那也是艺术品,纷纷蹲下来拍照,严肃的神态仿佛要借此读懂当代艺术。


这是个好兆头,对于在国际化道路上跑了太久的SFMOMA来说,和东海岸的 MoMA争夺谁才是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大哥”并不是创办时的初衷,让旧金山本地的居民真正参与进来,使艺术变成他们生活、工作、呼吸的一部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实在2015年75周年回顾时,我们很激动地看到,那些20年未见的藏家和观众也回到了展厅里,在看我们的展览。”贝森说,“你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文/潘戈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