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晴:取消艺术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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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蜡笔头 2016-06-29 20:53:53

来源:微信公众号“泼先生” 文:黄晴



取消艺术的时刻到了

作者:黄晴

黄晴,1993年生,本科,中山大学影像传播专业,2015深港双城建筑双年展“非常学院”助理策展人,2016中山大学影像传播专业毕业设计展“廿二”策展人。作品“取消艺术的时刻到了”曾以《取消艺术》为题发表于“艺术国际”。


取消艺术

  作者:黄晴  


►日常生活与媒介


此时此刻是21世纪,马克思已经去世了133个年头,资本主义的末日却还没有到来。连上帝也在陆地上后退,不肯开始审判。人类的日常生活变得丰富了,当回应科技的便捷时,每个人都打心眼儿里感到喜悦。


城市里的人享受着日常生活,没有人会多留意日常生活一眼,不是吗?地铁每天运转,电梯里永远是干净的,超市一定会有充足的食物,用一块叫做手机的金属进行点击,即便凌晨都会有人几分钟内把车开到你身边。偶然有一天,一个人在晚上11点以后进入地铁站,看到了这样一幕:没有人。它停下来了。自动扶梯上有一双手戴着塑料手套用拖把抵住扶梯的侧面,借扶梯的运动的力反方向擦它的侧面。超市里半扇卷帘门垂下来,灯特别亮,摆在超市门外的展示商品正在被收进去,运来的新的商品在被搬进去。手机没电了,这个人久违地在安静的黑夜里行走,尝试了解没有他人在场的新感受。可以说,在这个瞬间,城市消失了。它从永恒的云端跌落,刹那间让人感到惊奇,原来城市里的一切并非自然规律本身,原来,日常生活与树上一定会结果子、春天之后一定是夏天并不是一个道理。


日常生活与基本的需求断开了,丧失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客观性。人在这样的新的日常生活中注定永远感到焦虑。


越是意识到时间永不可逆,每个年龄层越是产生对年轻的焦虑;无视人种差异和基因,从粗略的“瘦”到精细的方式规划和测量指数流行、肤色要像白种人一样白、对性器官也从私密的讨论到提出直言不讳的标准、对负责行走的肢体的功能性简直让位于观赏性。女性乐此不疲地展示自己的身体,也乐于评判其他女性的身体;男性有时也展示自己的身体,更多时间安于欣赏者甚至审判者的角色。没有人逼迫女性这么做,她们自觉自愿地改变自己,听从无所不在的一个神秘声音的要求;并且随着要求的升级,女性对这个声音更加听从,简直如痴如醉。


不仅仅是日常生活。媒介占据了日常生活,构成了资本主义的永恒在场。利用人对新鲜消息的本能渴望,它以并不需要的内容诱导人,将人溺死在焦虑中,却仍然误以为一切都是可选的。从政治派别到对网络事件的道德批判,从接受什么是对的到能够看到什么,再没有比网络更称得上邪恶的东西了。媒介的存在就是一种立场,因此,它永远不能成为中立的存在,“媒介即讯息”的时代也因为人有自主性变得从来不可能存在。


更糟糕的是,人逐渐成为媒介的一部分,人从主体成为了介质,与现实的世界剥离,要么抱有幻想,要么无来由地恐惧:人丧失了观看的能力,投入了自认充实的生活,交出了想象力与好奇心。


►艺术在当代


谈及艺术自身,作为远古人类文明的图像存证,与迎合供养人要求绘制的画作,与响应政治号召完成的宏大叙事长卷……更不必说当代与传统之间的割裂随着杜尚的小便池已经形成,艺术史因为无法再向上搭建随之终结,无论使用什么样的理论加以解释,总是要建立在对这一割裂的忘却之上。毕竟,诸如百合花、有裂纹的储水罐的视觉符号的成立背后是浓稠绵密的艺术史传统,符号在作品之间贯穿,像是针线穿过布匹,真实、无处不在;它们自然又依赖于艺术史本身的成立:西方人几代之间,几百年之内对同一副传统作品的长久凝视。媒介的浮躁和信息的嘈杂模糊了包括评论者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视觉文化的时代里,一切媒介的、视觉的,都不得不匍匐着成为现象,不需要具有神圣性了。当代为了进行新的探索性的搭建,用一个玩笑让评论家颜面扫地,更把传统变成了碎片。是否是艺术家已经被等同于是否被承认。


无法被艺术史囊括的东方艺术的一切在全球化的时代也在被拼贴和忽视中不再有生命力,几乎没有人记得,就在几百年前,艺术正在以本来的面目存活——被无功利色彩地欣赏,作为文人酬唱答谢时的消遣。


新鲜的情况是,一些艺术家选择来到有争议的地区,尝试在短时间内对特定地方进行一种“在地”的创作。但无可改变的是,这种方式充满了成见:无论是期待遇见自己想看到的,还是期待被惊人的景象激发灵感。艺术家在了解新的社区方面的专业性往往不比社会学者,也易由于无知为当地带来困扰。更重要的是,艺术家永远代表自己。艺术家对于外部世界的关注度超越对自身想法表达的欲望,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在此意义上,所属艺术院校的资金支持和一定要有所产出的压力,让这种依赖新鲜名目的创作变得更加可怕。


►日常生活的艺术


艺术这个词已经神乎其神。对于日常生活中的人来说,他们眼中的艺术有三种讲法。第一种是被认为充满艺术的创意园区,售卖所谓的独立设计和有关创意的各类小商品,以最快的速度和(空间上、时间上)最集中的方式让人产生自己与艺术有所关联的幻觉,因为与购买关联,成为了小资生活方式的通俗呈现。第二种是看不懂的画展,青年人和老年人用拍照的方式加以记录,这种行为本身或许能构成高出被观看作品的意义。最后一种是投资收藏行为,在当今仿佛有着最天然的合理性。


这种情形来自渐远的艺术史传统、艺术品欣赏习惯改变,艺术在人心里的地位从贵族身份象征和无利害的欣赏都脱离了,人感到迷惑、陌生、艳羡,甚至忿忿不平。人痛恨或无感的不仅仅是自身的智力条件被挡在欣赏之外,更是对二次剥夺的无意识抵抗。艺术品从来是智识阶级的。


当艺术被等同于文化产业,艺术欣赏势必是阶级的。就如同缺乏教育和学习意义的逛博物馆无外乎猎奇,没有独立思考和平衡报道的新闻无异于窥私,美术馆本可以形成的平民的欣赏方式没能搭建起来:因为公众教育少得可怜。


艺术与设计之间的天然界限——是否生产商品已被淡忘,到了没有勇气加以强调的地步。当今的艺术已经成为商品的生产者,又借助媒介与日常生活交织助力,堂而皇之地生产欲望。艺术在大众心中的概念已经与阶级无法分割,因此,取消艺术的时刻到了。


割裂形成之后,一切都成为旧的。毫无疑问,有价值的作品仍然存在。但在等待被偶然遇见的艺术品个案打动这一点上,人回到了多年以前,因为媒介并不能为此做什么。好的作品不需要“艺术”这个词来修饰,面对“艺术”,这种多余的修饰与其说是画蛇添足不如说是一种贬低。


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希望用“艺术运动”进行造势,他们常爱自称以某某方式来引发公众的关注和思考。这种借用媒介将自己变为景观的一部分的行为曾经在情境主义者中风行一时,他们在当时至少完成了自我的表达和反抗景观的方式。可惜的是,当今,艺术被大众一次又一次地套上了皇帝的新装。艺术家爱开一些自以为是的玩笑,比如用烂掉的水果、建筑垃圾作为艺术装置的材料,明明意识到可能有被误会、有被清洁工人当做垃圾清理的可能性,仍然乐此不疲地等待这种“效果”达成。不得不说,第一次对传统和世俗习惯的嘲讽是犀利鲜明,值得拍手大笑的。然而更不能否认,重复讲他人一百年前就已经讲过的笑话是愚蠢的,智力上不负责任的。不仅如此,更可怕的事情也在发生:在西方,一只掉落美术馆的手套被当做艺术品,人人绕着行走,媒体争相报道,这或许是有趣的,还似乎彰显了普通人的艺术质素高得惊人;然而去年在迈阿密美术馆,有人就利用了这一点公然开枪,致人受伤血流不止时,在场的人仍然认为这是艺术的一部分,直到警察和救护人员到场,人们也觉得一切都是行为艺术。这件事真的不能更“当代艺术”了。当人们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懂得当代艺术的小伎俩,就获得了看穿善恶的能力时,原来艺术是这样的可怖。


此时此刻是21世纪,资本主义永恒在场,艺术囊括了一切的金钱、阶级与恶,无限远离真、善、美,它从不自治,也永远不会自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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