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 乡土一地毛:段建宇
发起人:顾灵GL  回复数:0   浏览数:2616   最后更新:2016/06/07 22:25:39 by 顾灵GL
[楼主] 顾灵GL 2016-06-07 22:25:39

来源:瑞象馆


/ 顾灵

图片惠允:维他命艺术空间、段建宇


回南天已经过去,不再那么潮湿,闷热却加重了。榕树越发地茂密,知了声还没连成片,空气中要么弥漫着将至未至的暴雨气味,要么荡漾着刚下完暴雨后腥然沁脾的泥土气味。来到镜花园的后院,木栈道蜿蜒向右边的园子里伸去,左侧,红的、灰的、白的、不同倾角的尖顶屋子沿着混凝土柱子般高大的棕榈树一字排开,这些藤本壮介设计的屋子就是展厅。段建宇个展“杀,杀,杀马特”的二十余张绘画在此摆陈得很舒展,光线和空气带着绿意从窗户投入空间中。白色展墙上,尺寸不一的画作们盛满了鲜亮与陈郁交杂的色彩。

通往“镜花园”的小径

镜花园内




一扇窗户旁边是一幅墨绿背景前点缀着散乱黄红色的花草,入口旁的窗户边有一幅更大的画着翠林中大片火红花的风景。这不知在何处的风景被放在窗户旁边,没有明显景深的画面却似乎可以成为某一世界的入口。鲍栋在《如何用绘画嘲笑绘画》的开篇写道:“段建宇绘画的魅力首先来自于对不同因素之间的微妙平衡。自然而然的虚构、不动声色的叙事、大张旗鼓的戏拟、卓尔不群的庸俗、精心控制的草率,这些都统一在她的绘画中,她的绘画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容量。”笔者深以为然,尤其是“卓尔不群的庸俗”和“巨大的容量”,写得十分贴切。熟悉《艺术鸡》、《嗯,是》、《goodgoodmorning》、《姐姐》、《回家》等段建宇以往作品的人,或许都会对这段文字有所共鸣。大概是因为艺术家对所谓“风格”的抗拒,而希望追求一种“不是大家通常意义认为的好看”(段建宇2008年9月17日在UCCA作题为“文本与绘画”的讲座),并在无意识中逐渐摸索出结构和方法来摆布这多种元素,结果恰恰在视觉上形成了一种可辨识的“风格”,或许可以归纳为“营造把控的天真”。这也可用来解释为何她的画看上去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和当下流行的“坏画”(以娴熟的绘画技巧刻意地把画处理得稚拙或不合常规的审美)有点相似。在绘画内容上,来源于西方的油画绘画语言和形式,在她眼中,对中国缺乏“土生土长”的深厚关联,因而将中国乡土和日常的符号——通常显得琐碎的人物、动物、物件等对象放入画面中变换着组合,成为其创作的主要表现。乡土很难只作为单纯的题材,因为它就是强烈的现实本身。中国世代的农业传统、到建立新中国的工农群体,在如今飞速城市化的进程中不断被城镇吞并。也正是因为这一现实,段建宇绘画中向中国乡土找寻关联的尝试透露着浅浅的焦灼感,及艺术家与艺术创作所在的城市与乡土的距离感,于是作品都显得坦率却无意追求现实感。


段建宇,《杀,杀,杀马特 No.7》,2014

段建宇,《杀,杀,杀马特 No.11》,2015

段建宇,《杀,杀,杀马特 No.17》,2016




中国当代艺术创作不乏对乡土的讨论,从早期对农民形象的写实描绘,到如今更趋多元的介入方式与观点。《艺术界》杂志在2012年以“热土”为专题汇编了一批关注甚至介入中国农村的艺术实践,从四川的“昆山在造”计划所揭示的“新农村建设”对传统乡土文化的破坏,到城乡结合部小组对城市与乡村之间不断迁移的中间地带的解读,而当期封面用的就是她的画作《艺术女神刚刚醒来 No.3》(2011)。段建宇来自河南,后到广美学油画并留在了广州,殊不知广东也有个河南。中国第一人口和农业大省的河南别名中原,汇集着二十多朝古都,也是老子、墨子、商鞅、诸葛亮、杜甫、韩愈、白居易、岳飞等人物的故乡。而广东广西与内地由岭南山脉相隔,多刀耕火种的少数民族氏族部落聚居于此,直至秦朝末期赵佗在番禺自立为王,始建南越国,后东吴名番禺为广州,沿用至今。讲粤语的广府人,还有潮汕人和客家人,是广州的主要人口,而这些人大多是从内地不同地区在不同时期南迁的汉人后代。广州的河南,得名于一个故事:东汉学者杨孚将洛阳五鬣松种在珠江下渡村的居所中,恰寒潮侵袭松挂霜雪,谓河南洛阳之雪落在广州,而称下渡为河南,后则泛指珠江南岸。


近期,广州及周边的几场艺术活动或多或少都与乡土有关,OCAT深圳馆办了《事件的地貌》群展,收录了多名艺术家对土地及土地所有问题的思考,于展览同期围绕“土地”组织了大量公众活动,如胡斌通过图像建构讲述土改斗争,徐坦在其“关键词实验室”框架下以“地-地盘”为题组织工作坊展开讨论。去年底,张献民与左靖共同策划的《乡土安在》系列放映也在OCAT深圳馆举行,14部影片分成包括“土地变迁”、“乡村日常生活”等五个单元。在广州画廊的群展《仅仅在场》中,伍思波以绘画重构自己的家乡高州,如在暗夜中按下闪光灯,“赋以平淡乡村景象一种戏剧性的张力”(取自展览新闻稿)。艺术家戴牟雨还曾以他为主人公拍摄了短片《地方》,用镜头记录了中国南方乡村高州及当地年轻人的状态。时代美术馆的《东南偏南。一个平面的延展》呈现了东南亚与东南欧和地处中国东南的广东艺术家对地缘想象和地理政治意义的思考,新开辟的“榕树头”空间展示了郑波与魏志姣合作的“共野”项目,从美术馆所在的城乡结合部地区收集各类植被集中栽种于展厅中。当然还少不了郑国谷和阳江组在阳江野蛮生长的建设项目,从郑国谷的家(《七套商品房》)到阳江组冰山城堡般的工作室再到“了园”(旧称《帝国时代》)。罗列这些在广东发生的多少与乡土有关的艺术实践,是为了提醒读者:乡土作为一种现实,艺术可与之发生关联的方式广袤而丰富;段建宇的画,则在这语境中提供了一份小说般的参照。


《杀,杀,杀马特》展览现场,镜花园,广州,2016




之所以说是小说般的参照,是因为段无意研究或解答任何实际的乡村问题。虽说她会在微博上妙语连珠,评论时事;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需要用作品来探讨具体的现实话题。乡土既是确凿的传统,也是一种高度的想象。就像段自己说的:“想象是万事万物的润滑剂。”生活日常与艺术形式在想象中融合、构建出一个平行世界。甚至,在觉得图像疲于表现的时候,借助文字与虚构的力量,她更能表现出一种洒脱风趣的讲故事人的风度。从《一份刚刚发现的文献》、《生活指南》到《纽约巴黎驻马店》和最近发行的小说《脚》,段建宇在文字中塑造角色,一如在绘画中塑造“姐姐”或“女神”一样。我们会发现,这些人物所受到的困扰,往往与段所经历或听闻的与艺术创作有关的问题相似。例如在《脚》中,王壶是个“诗歌每隔半小时就会涌上喉咙”的人,却以食品雕刻为职业,虽然他试图以更为实验性的创作突破传统的食品雕刻,却并不受老师傅们的待见。他还有对脚有审美上的要求,因为前女友的脚不够好看而与之分手。书中配图是“杠”系列摄影,封面上,靠在锤头状芋头旁的白色小海豹(可能是白萝卜做的)顶着一颗小胡萝卜球。这些日常又荒诞的蔬果,有些是段自己做的,它们在书中以看似随意、实则有心排布的种种造型出现,构成了故事的平行叙事。




《脚》,封面及内页


这是段建宇第一次将摄影用在书中,但之前她就已经在作品中用过摄影。2003年的《艺术鸡》系列里,把假鸡摆在家里和山顶上,形成和图画的有趣呼应。2014年的《穷艺术家》找了一间破房子,把房间布置成她想象中的穷艺术家的生活场景,请胡昉、李峰、董冰峰等艺术圈的好友来扮演穷艺术家,段自己也出镜了,让一位比较专业的摄影师帮她拍摄。在段建宇的个人网站上,这三个摄影系列统一归入“图片”的分类,她说:“用摄影可能是为了更好地处理虚拟、杜撰和真实三者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些照片都有扮演的成分。如果再用绘画,可能就没法画,因为绘画有自己的修辞方式,再加进去就会太复杂。我不太懂摄影,但我觉得在这些作品里,摄影比较实在、比较简单。”然而同其绘画共通之处,仍在于一种充满戏谑感的虚构及其隐喻的真实。

段建宇,《艺术鸡1》,2003

段建宇,《一个房间,一个贫穷艺术家和几个作品No.8》,2014




如果说杀马特指的是以洗剪吹追求独特造型从而表现特定身份的一批中国年轻人,那么雪糕姐的发型或许也有一定身份识别的功能。段建宇的短发细细地卷着,乌黑地半遮住脸。我们并没有在这次的展览中看到杀马特族群的肖像,反之,我们再次看到了乡土,以及先前从未在段画作中出现过的非洲人形象,还有一只手持画笔、面带微笑的艺术家猴子。这批画作为一个系列,张数很多,从造型和色彩运用上均与先前有明显的区别:用了一些特别亮的、童话般的颜色;也能体察到画家对抽象的研究,大多数画的背景和环境都画得更模糊和抽象。胡昉为此次展览写道:“也许正因为从这里展开的绘画性问题所面临的挑战如此巨大,近三年来,建宇所要解决的问题只能在《杀,杀,杀马特》的绘画系列中才能慢慢展开,而每一张画,似乎都不是顺着道走,而是从某种预设中有所偏离,这增加了丛林中的歧途,以及由每条歧途所带来的难以预测的方向。”




《杀,杀,杀马特》展览现场,镜花园,广州,2016


系列的第一张,手持菜刀站在血红土地前的两名梳着分头的农村妇女看似凶悍、实则更像一幅童话书的插画;系列的第二张,四名脸上画着白纹的非洲人站在一头不知名的动物骸骨前,右边却不知从哪儿来立了一只猴子。与先前画作相比更明确、同时也更模糊的背景形式与构图中,各色篮子与人脸如植物一般从画中生长出来。对高更或马列维奇的致敬只是其作为一名画家对艺术史与绘画的一贯反思与尝试,但结合习作、未完成与成熟作品这三种创作状态并置展出,让人感到意外惊喜。这种高度的任意,破除了她曾稍有刻意找寻的乡土,代之以更自由的叙事与绘画。一片亮黄中,脸像一面蓝镜子的女子头戴花巾背着篮筐回头顾盼一头急着冲出画面的白鹅,一座蓝色的人形山探头回望布满散乱线条的白色画布,一张好像是蓝印纸拓出来的日常什物与从中跳脱出的白鹅蛋。笔者最喜欢的一张,是一片蓝色土地上,穿着蓝绿衣服的四个农民形象的人,两个妇女手中挥舞着鞭子,右侧的那位跳到空中,被一片棕红色包裹着,露出巨大的力量和速度。三头牛沉默着,天空飘荡着淡色的柳叶状贴片,和茶渍般的云。这些人,牛,云,和不知为何物的柳叶形状,好像都被某股不可见的能量卷着、推着,赶往左边的前方。这层期待,与其他画中凝望的背影与回望、正视、有着各种微妙表情的脸,共通着一种能天然克服水土不服的生命力。

段建宇,《杀,杀,杀马特 No.10》,2015


相关展览

段建宇:杀,杀,杀马特

2016年3月20日-5月29日

镜花园

艺术家网址:www.duanjiany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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