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工团 文：韩见
在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看来，艺术不仅仅是作品本身，而是对可能性和相对性的不断认识。我们在其作品中遇见一个宇宙（球体）或一片浩瀚星河（切面）的同时，也能看到无数张自己的脸。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让人从炫目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如只按炫目程度排名的话，丹麦-冰岛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在龙美术馆的中国首次个展“无相万象”（Nothingness is not nothing at all），绝对是今年迄今为止的展览中当仁不让的冠军。他如此擅长用简单的技术制造美丽的幻像——不断从空中落入水面的蓝色泡泡、黑暗中被闪光灯定格的水珠、投影在天花板上的钻石光斑——第一时间就从视觉上俘获人心。
《美》Beauty, 1993
然而，以各种面貌出现的镜面，才是埃利亚松的作品中最突出的，也是最重要的元素，圆形的、多边形的、球体的，玻璃的、金属的、水面的，单独的、组合的、叠加产生万花筒效果的，镜面加上经过精心设计的灯光效果，在美术馆的清水混凝土建筑空间里造就了大量光点。因此，展览也成了自拍者圣地，有些人盛装打扮的程度堪比仙侠片造型，他们和自己的无数镜像合影，与展览的标题形成了有趣的呼应。
《你的全视界》All your views, 2015
展览集中呈现了埃利亚松从1990年代至今艺术生涯各个阶段的作品，包括装置、雕塑、绘画、手稿和影像等，由2016年的最新大型装置《开放的金字塔》开场。这件作品离地两米左右，铝制框架上覆盖反光板，构成一个凌空的金字塔形顶盖，一束光线从尖顶处的开口射向地面，营造出独角戏的舞台效果。但是站在聚光灯下抬头看，会发现自己的形象连同圆形光斑一起被反射在金字塔内部各个镜面之上，倾斜的镜面相互折射，让人产生身处立方体之中的错觉。从这第一件作品开始，埃利亚松全程都在强调，不仅是艺术作品，包括美术馆在内的空间本身，都是建构物。
《开放的金字塔》The open pyramid, 2016
少年时期学习霹雳舞的经历，让埃利亚松从生理上直观地意识到身体与空间的关系，在美术馆里，参观者的体验不是固定的、可能性是多样的，与空间规划密切相关，当然最终与人的主观选择相关。他有意让人注意到美术馆中通常被视而不见的东西，它们要么不在展览的动线之中的、要么被作品的光芒所掩盖。
因此，他将异形一般有多个触角的《和弦屋》摆放在美术馆中的特定位置，人走进这个装置之中，透过装在触角上的透镜，可以实时观察到美术馆的各个角落。
《和弦屋》（右）摆放在美术馆中的特定位置
还有《暗箱》，作品所在位置原是一大面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徐汇滨江的江堤，但由于行为惯性，参观者就算注意到窗外的景色，也未必把它当成观展体验的一部分。埃利亚松将整面玻璃窗用遮光材料封起来，利用小孔成像的原理在幕墙前制作了一个圆形投影，窗外的人和物以倒影的形式被投射进美术馆——设置了观看障碍，原本被忽视的事物就成了焦点，正如艺术家所说：“展示艺术，不是只有一种真实的方式，不过是我们的选择问题。”
《暗箱》Camera obscura, 1999
对自然科学的热情是埃利亚松作品的另一个显著标志，这使此次展览充满宇宙感和未来感，同时令文科生很难准确地描述他作品的构成和原理。在拥有极端气候、地貌和天文景观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及冰岛生活的经验，对埃利亚松创作的影响显而易见，他不仅仅建构我们周围的空间，也建构更宏观和原始意义上的空间。
《植物观赏》Seeing plants, 2003
在《东庄日照图》和《天空凝视环》中他探索了太阳和行星的运动，《环形彩虹》和《美》研究了彩虹的形成，《来自未来的桥》是一个漩涡状装置，顾名思义，漩涡深处是通向未来的道路，反映出艺术家对“螺旋和漩涡中的动能”的兴趣。
《来自未来的桥》Bridge from the future, 2014
不过在我看来，正因为处于一个被科学技术影响了方方面面的时代，埃利亚松的披着科学外衣的艺术实践反而显示出浪漫主义色彩：他用简单的科学方法动摇了我们观看的基础。
《你的多元视野》就证明了这一点。它是一个由四个共享焦点的锥形不锈钢轴拼接而成的万花筒，锥形的开口面分别是方形、六边形、菱形和三角形。从各个开口向内望，都能看到一个由无数个切面组成的、仿佛穿越了锥体边界的球体，切面的形状各不相同，与锥体开口的形状对应。在万花筒的内部，埃利亚松再一次全部使用了镜面。
《你的多元视野》Your plural view, 2011
因此，当我们看到一个“宇宙”（球体）和一片浩瀚星河（切面）的同时，也能看到无数张自己的脸。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让人从炫目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在哲学意义上，埃利亚松揭示了人之所见很大程度上是人头脑之中的创造，他制造了宏伟的幻象，并让观看者了解到幻象的本质和观看的本质。
这样，埃利亚松对作品与空间的互动关系的执着也就能够解释了，在他看来，艺术不仅仅是作品本身，而是对可能性和相对性的不断认识，“看见自己的观看，感知自己的感知”，艺术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能够深深地感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