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从基督到列宁……,并且返回
发起人:之乎者也  回复数:0   浏览数:1682   最后更新:2016/02/24 09:03:56 by 之乎者也
[楼主] 之乎者也 2016-02-24 09:03:56

来源:选择choices


在2003年3月播出的节目中,赖瑞·金(Larry King)与一位拉比、一位天主教神父以及一位南方浸信会教友展开辩论。拉比与神父都表示:宗教统合是可能的,因为无论他或她的公认教条为何,完全良善的人都能仰望神的恩典与救赎。


只有那位年轻、晒得漂亮、有点过胖、令人作呕的圆滑、充满南方雅痞风的浸信会教友坚持:根据福音书的文字,只有那些能从言行举止中明确地分辨出他们是“活在基督裡”的人才能获得救赎,正如他以明显瞧不起人的笑容所作的结论,这就是为何“许多良善且诚实的人仍会在地狱中承受永火焚烧”的原因。


简言之(应用日常道德规范),良善若不是直接立基于福音书上,最终只是叛教的伪装,只是曲解……,《论信仰》的基本前提一如这个听起来残酷的立场:如果有人想要打破自由–民主的霸权,复兴真正的激进立场,就必须赞同唯物论者(materialist)的版本。是有如此的版本吗?


时至今日,即使是自称为激进后马克思主义者的人们亦同意伦理与政治之间的鸿沟,将政治贬入总是无法符合道德的绝对要求、充满实用考量与妥协的意见(doxa)范畴。那些将政治视为不只是连串的实用介入,而是真理政治(politics of Truth)的人,会被讥为“极权主义者”(totalitarian)。如今,要突破此一僵局、重新主张真理政治,就要採取回归列宁(Lenin)的形式。


但为何会是列宁,而非马克思?回溯源头不是更恰当吗?今日,“回归马克思”已是小众的学术风潮。我们在这些回归中可以找到哪一个马克思呢?一边是,文化研究的马克思、后现代诡辩学者以及弥赛亚承诺的马克思;另一边是,预言现今全球化脉动并且甚至在华尔街这样的地方提起的马克思。这两种马克思共通的地方是,拒绝政治本身,而参照列宁能使我们避开这两者的陷阱。


列宁的介入有两个显著的特徵。


第一,列宁具有对于马克思而言的外在性(externality):他并不是马克思创始的“内部团体”成员之一,也不曾与马克思或恩格斯打过照面;而且,他来自“欧洲文明”的东方边疆。(这个外在性是标准的西方种族主义者反对列宁的理由之一:列宁将俄罗斯─亚洲的“独裁原则”引入马克思主义中;发展到后来,俄罗斯人自己也拒绝了他而指责他的鞑靼血统。)要找回理论的原初动力,只有从这个外在性才有可能;就像,制定了基督教基本信条的圣保罗(St. Paul)也不是基督的内部团体成员,拉康(Lacan)透过截然不同的理论传统完成了他的“回归佛洛依德”。(佛洛依德察觉了这个必要性,这是他之所以信任非犹太裔、圈外人荣格的原因,好打破这个基于创始智慧形成的封闭社群。然而这却是个糟糕的选择,因为荣格的理论本身便是作为创始智慧运作的;这是为何荣格失败,而拉康成功了。)因此,圣保罗、拉康以同样的方式将原初的教诲重新铭刻到不同的脉络(圣保罗将基督上十字架重新诠释为祂的胜利;拉康透过镜像阶段的索绪尔来阅读佛洛依德。),列宁暴力地置换马克思,将马克思的理论自原有的脉络中拆下,植入到另一个历史时刻,以有效地普遍化。


第二,唯有透过这般暴力地置换,“原初”理论才能发挥作用,实现其政治介入(intervention)的潜能。在列宁初试啼声的著作《怎么办?》(What Is To Be Done?)就可以看到列宁独特的想法──此书揭示了列宁对于介入环境的绝对意志,并不是务实意涵下的“透过必要的妥协让理论因应现实的主张”,相反的,是驱除所有投机主义的妥协、採取毫不含糊的激进立场,唯有这个意义的介入,我们的介入才有可能改变当前环境的协调状态。相较于今日的第三条路“后政治”(postpolitics)有十分明显的反差,“后政治”强调我们需要扬弃旧有的意识型态区分,面对新兴议题需要具备必要的专门知识,将人民实质的需要与需求纳入考量。


如此一来,列宁的政治学不只与第三条路的务实投机主义相对、也与拉康所谓的“遗失物的自恋”(le narcissisme de la chose perdue)的边缘主义左派对立。真正的列宁主义者与政治保守派有共通处:他们都拒绝自由左派的“不负责任”(提出关于团结、自由等的雄伟计划,但是当需要为之付上代价,採取实质且通常是“残酷”的政治手段时,却会予以规避),作为真正的保守派、真正的列宁主义者并不畏惧付诸行动、承担所有后果,儘管实现其政治计划有可能多麽令人不快。(受布莱西特(Brecht)讚扬的)拉迪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便鄙视那些英国自由主义者,倡言自由与正义,却沉默地仰赖保守派为他们完成必要的肮葬事。同样的情形可以用来说明自由左派(或者民主社会主义者)之于列宁主义共产主义者的关系:自由左派拒绝社会民主主义的“妥协”,要求真正的革命,但是他们却逃避了为此必须付出的真正代价,且倾向于採取优美灵魂(Beautiful Soul)的态度,以维持自己双手的洁淨。相对于这种错误的激进左派立场(他们希望为人民带来真正的民主,但却没有秘密警察对抗反革命,也不要他们的传统特权受到威胁),列宁主义者如同保守派,对自己选择的结果完全的承担,在这个意义下可说是真诚的──也就是说他们全然意识到掌权以及行使权力真正意味著什麽。


回归列宁是在致力补救这样的特别时刻——思想已经变为集体组织,但是还没将自己固定为机制(制度化的教会、国际精神分析协会、史达林主义的政党–国家等等),其目的并非怀旧地重演“美好的革命旧日时光”,也并非 投机主义–务实主义 以旧有的计划因应“新局面”,而是在当前全世界的局面中重複列宁主义开创的政治计划——以打破 全球自由主义–资本主义 的世界秩序的整体,更甚者,这个计划会毫不羞愧地宣称自己是依真理而行,是从压抑真理的角度介入当今的全球化局势。


基督教对罗马帝国、这个全球的“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t)政体所作的,我们也应该作于今日的帝国中。


#这是齐泽克《论信仰》一书的序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