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钢:一米民主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1651   最后更新:2016/02/21 20:40:10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6-02-21 20:40:10

来源:Hi艺术 文:刘钢


我喜欢观赏自己的收藏,并且时常将藏品在家中轮换展示。然而,有一件作品却是例外。收藏它之前,我曾经看过一遍。之后,几次咬牙想再看一遍,但均未能兑现。一想到那血肉淋漓的刀痕,我就会毛骨悚然;一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就会不寒而栗。这件只能想、而不敢看的藏品,就是何云昌的行为艺术影像《一米民主》。

当今艺术界竞争激烈,艺术家各显其能。有的依仗技艺制作艺术,有的凭靠智慧创制艺术,而何云昌创作《一米民主》则是凭借他的勇气、痛苦和煎熬。

2010年10月10日上午,25位年龄相近的艺术家、评论家及策展人聚集到何云昌的工作室,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对是否实施一项行为艺术进行表决。此行为艺术由何云昌设计,其具体方式为:在不用麻药的前提下,用手术刀从何云昌右侧锁骨至右膝盖部位,切割出一条长1米、深0.5至1厘米的伤口。为表明投票表决是作品的组成部分,何云昌将此行为艺术命名为《一米民主》。

最初,到场的人都把投票当成儿戏,嘻嘻哈哈地投了赞成票。正当大伙儿谈笑甚欢之时,有人喊道:“太不严肃了吧!这可真要在阿昌身上切出一道口子!”话音一落,屋里的说笑声嘎然变成了窃窃私语。几经讨论,大家一致赞同重新投票。第二次表决结果是反对票居多。眼看《一米民主》将要流产,何云昌心急如焚,他暗下决心:不得出赞同的表决结果,谁都别想离开他的工作室。在何云昌的苦劝和要挟下,大家不得不进行了第三次投票。此次表决的结果为:12票赞成(其中包括何云昌的赞成票),10票反对,3票弃权。

伤口切割手术的实施地点位于一个展厅的中央。空荡荡的大厅里摆放着一张床榻、一把椅子和两盏射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床上的白色床单和四周的白色墙壁,将展厅衬托出一种凝重的气氛。赤身裸体的何云昌躺在床上,6个壮汉分别按住了他的四肢和身躯。一位女医师小心翼翼地用手术刀切开了何云昌前胸的皮肤。

当利刃插入肌肤的一刹那,何云昌疼得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身躯剧烈地扭动起来。然而,12只强壮手臂将他牢牢地摁在床上。女医师最初下手不够狠。当血淋淋的刀痕延伸至30多公分时,她才意识到,伤口的深度没有达到0.5厘米的要求。女医师狠了狠心,在皮开肉裂的伤口里又补了一刀。这一刀下得又狠又快,何云昌疼得从嗓子眼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号声。随着刀伤的延伸,一滴滴鲜红的血从何云昌的身躯流到了洁白的床单上,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展厅中回荡。观众中已有人无法忍受这种惨状,悄然离开了展厅。一米伤口切割出来后,所有参与投票的人聚集在床榻的周围,大家表情凝重地与血淋淋的刀伤合影留念。此时很多人都以为,残忍的《一米民主》终于结束了。然而,刀伤的缝合手术似乎比切割伤口还要惨酷。每当银针插入血淋淋的皮肉时,何云昌都会发出惨叫声;每当女医师绷紧缝合线时,床榻上的裸体就会痛苦地扭动。伤口缝合两尺多之后,何云昌示意女医师停止手术。从何云昌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忍耐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几天过后那段未缝合的刀伤感染化脓,何云昌不得不到医院接受治疗。虽然这段伤口最终得以治愈,但此后每逢阴雨天气它都会给何云昌带来隐隐作痛。

《一米民主》是一件极具刺激、极富争议的行为艺术作品。它以残暴、血腥的场面刺痛了艺术界的神经,从而引发出各种各样的议论。有人赞扬何云昌,称其为沉闷的当代艺术带来了一股锐气。有人指责何云昌,认为这是对艺术道德底线的一种挑衅。还有学者觉得,此行为艺术唤醒了人们对民主的认真思考。更有评论家斥责何云昌,认为《一米民主》歪曲了民主的正确本意。

必须承认,《一米民主》是一件看似简单、但内涵复杂的艺术品。它不仅将敏感的社会问题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同时也把我们对民主那种纠结、撕裂的心理痛苦地表现出来。关于这件作品的含义,不同职业、不同经历、或者不同年龄的人,会作出观点相左的解释。然而,我们很难断言孰是孰非。既然如此,《一米民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何云昌为什么要创造如此暴力、如此自残的行为艺术?

在一次媒体访谈中,何云昌透露说:《一米民主》是他提前为后代准备的纪念品。然而,他并没有说明这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礼物。

作为同代人,我非常理解何云昌的内心感受。我们这代人既幸运、又悲催。我们有幸在精力旺盛的岁月里,体验了中国经济腾飞的时代。我们的代步工具由自行车升级到高级轿车,我们的铁路运输由蒸汽机车改变为高铁动车组,我们的通讯渠道由信件邮寄扩展到四通八达的互联网。然而悲哀的是,我们依旧在一个封闭的社会里来来回回地打转转。我们一直期盼着渐进有序的制度改革,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国家变成一个能与现代生活相匹配的开放社会。可是这种期待无情地变成了一场说不清、道不白的梦。梦醒之后,不仅是失望,而且还有担忧。面对下一代,我们不得不低下头,惭颜愧色。

坦率地说,我无法预测我们的后代如何看待《一米民主》。此外,我还可以肯定,何云昌本人都不知道《一米民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是留给后人的一项忠告?还是一个无人愿意看到的预言?这一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后来人才能够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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