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李禹焕:我的作品从未用来表述身分观念或认同
发起人:clclcl  回复数:0   浏览数:1740   最后更新:2016/02/16 17:25:51 by clclcl
[楼主] clclcl 2016-02-16 17:25:51


来源:典藏今艺术 文:周婉京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来亚洲,总会有一些中国的观眾、记者、评论人问我如何看待自己的身分。老实讲,我从未将自己划定於某个地理区域。因此,我的作品也从未用来表述我的身分观念或认同。」

——李禹焕(Lee U-fan)


李禹焕


李禹焕认為身分特徵的表述并非其作品强调的重点,但他却在将现代主义绘画与其作品进行参照时,反覆提到殖民时期对区域文化、艺术的影响。这反映出他这一代日韩艺术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国家、国际政治经济变革中反观艺术所获得的体验。「非抽象」、「非现代」、「非禪修」,李禹焕更习惯用不是什麼来表述其艺术语言的特徵,而非清楚地界定「我是什麼」,这也恰恰指向他作品上的空白空间。


那麼对李禹焕作品反过来进行东方哲学的联繫,也许是一个误读。李禹焕常以蘸满了顏料的画笔在画面当中不断重复著点和线条,直到顏料耗尽,呈现出由有到无的渐变效果,李禹焕将此称之為「无限的重复」,这种「无限」在其早期装置作品中藏在石头、玻璃与艺术家的三角关系中,不偏袒任何一方。而在当下的创作中,「无限」显现在更简要的笔触与延伸的空间,又在观者的观察中实现它独立的存在。


去年11月20日,李禹焕带著五张画作在佩斯香港画廊进行个展「对话」(Dialogue)。他虽身兼不同身分,既是艺评家又是艺术家,既参与过日本「物派」(Mono-ha)又引领韩国单色画运动(Dansaekhwa),这位年近耄耋的智者却总能泰然处之。唯独在与《典藏.今艺术》的专访中,聊起艺术中的「无限」、「抽象」与「当代」时,李禹焕难掩激动。


做為对话的开始,我们比较想了解您最近两年的生活动向,尤其是在2011年纽约古根汉美术回顾展「创造无限」(Marking Infinity,另有译名「记录无限」)和2014年的法国凡尔赛宫创作展之后,您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实际上,我的生活没有发生多少变化。(註1)不过在那次展览之后,我开始选择以一条更為直接、坦率的方式来检验我自己和我的作品。这指的是手法上的简约式呈现,但更指向我内心和作品的全部。我希望能对他们进行重组。


新作系列「对话」(Dialogue)是怎样开始的?


「对话」系列开始於2007到2008年,可以说是一个我已经持续做了七、八年的系列。「对话」本身是很简约的,你看到画布上通常只有一笔、二笔或者最多三笔的涂绘。这是一个在过去十年中很有连贯性的作品,我也不打算改变它。如果说唯一有改动的地方,那就是我希望能以一种更令人满意、强烈的方式呈现给观眾,那麼画布和绘画本身就要变得更加有力。画布与绘画的关系将引发这种震撼。你知道,画布(在我的作品中)代表了空白,我的笔触很少(不会将画布填满),但正因如此,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空间凸显出空白(emptiness)的重要性。


有两个灵感源泉对您的创作至关重要,一方面是文学,另一方面是哲学。有时,您甚至给予它们比绘画更多的关注。您能和我们分享一些文学与哲学是如何影响您在「物派」时期的创作(1969、1970年在日本东京开始发展)?并谈谈它们是如何作用於您现在的创作?


事实是,我是个艺术家,我的作品是艺术。我希望观眾能理解我的作品。於此,无论文学或是哲学,我都将它们视為向观眾解释我的艺术之工具。因為我主要的艺术创作是绘画和装置,我只能用这两个「工具」来帮助、解释我是如何表现我的艺术。这和真正成為一位作家或哲学家不同。


李禹焕Lee U-fan│对话Dialogue 油画、画布 146x114cm 2015 © Lee Ufan, Courtesy of Pace Hong Kong


听说您曾将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老子、庄子、康德(Immanuel Kant)、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及西田几多郎(Kitaro Nishida)视為对您最有影响的哲学家。那麼,可否请您解释一下您是如何看待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中提出的「现象与知觉互為被关繫者(Relatum)」的概念?这是如何影响您的?


这裡也许有些误会。实际上,这些哲学家对我的作品并没有直接的影响。确切地说,是我总要借用他们的理论来辅助观眾理解我的作品。


但是您曾经提出一个哲学的观念——您曾将这(现象与知觉的)关系放入艺术家、玻璃和石头的三角关系中?(註2)


正如我刚刚向你解释的那样,因為多数艺术家都是先有一个概念,然后将脑中的概念落实到视觉表达上,所以他们将用不同的材料,例如玻璃、石头等。但是我的方式很不同,我将玻璃、石头和我自己摆在同等的位置上。换言之,我们位置相同,但却不从属於一个组织,因為我们仍然保持著和彼此的差异。我不会命令他们出现在这裡或那裡,也不会利用他们来表达我的思想。相反,我试图建立一种交流。很多时候,我们会和对方发生联繫,甚至相互照应。做為这个过程的结果,我的部分作品就完成了。有时,我将我自己视作指挥家(Conductor),因為我需要借用这些哲学家的想法来解释我的作品。


那麼您是如何看待「无限的艺术」?并且如何运用作品中重复的线条、系统性的构图来实现「无限」的?


事实上,我自1970年代开始对「无限的艺术」的探索,那时我还在创作「从点开始」和「从线开始」这两个系列。那个年代,「无限」的概念对我而言就像是「时间从此开始,它亦从此结束。」贯穿整个「物派」时期,我将它视作一种时间的循环。然而,这慢慢带出一个问题—「在画布上,我如何将『无限』以一种更当代的概念表现出来?」到了1980年代,我打破了之前的看法(或者称之為「摧毁」了之前的看法)。直到1990年代,我发现我对「无限」有了新的体会,画布和我的笔触再加上留白的空间,共同建构了新的「无限」,在这「无限」裡我能感受到画布与笔触,并且感到满足。这种「无限」不再是被我命名的东西。因為画中的笔触,与空白空间,自成这种新的无限性。


李禹焕个展於展场一景。© Lee Ufan, Courtesy of Pace Hong Kong


现代主义艺术重视对绘画材料的纯粹性,但有趣的是您的绘画也体现了很高的纯粹性,您怎麼看待自己作品中的纯粹性和现代艺术的关联?


对於现代主义,艺术家倾向於将个人视作「操控者」,所以艺术家会照著脑中所现而从事创作。他们总会说「这是我的艺术世界,这是我应有的风格」。在他们的作品中,没有「局外人」,只有他们自己。但在抽象艺术中,必须打破这一规矩。另一方面,出於当代环境下,许多国家都已宣布独立。他们不再是殖民地。这和画布上发生的「革命」有诸多互文性,在过去,画家是殖民者,他们要掌握绘画的权利。而如今,我们必须承认,画布和艺术家地位平等。我通过我的笔触和画布有了对话、沟通。所以对我而言,我不是抽象艺术家,因為我的作品无论是面对什麼身分的观眾,无论是农民或是孩童,他们都不会看到以控制為目的的抽象表达。(註3)


另外有趣的一点是,当将您的作品呈现给不同地区的观眾看时,他们会因个人文化、美学价值的差异而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例如,美国人会认為您的作品和禪、佛教奥义有关,而中国人会倾向於将它们理解成「空」或道教的体现,您是如何看待这种不同的?


李禹焕Lee U-fan│对话Dialogue  水彩、纸 104.8x76cm 2014 © Lee Ufan, Courtesy of Pace Hong Kong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因為我曾在欧洲、美洲或是亚洲都遇到过不少这类的评价,他们说「李的作品和禪、佛教很有联繫」,但今天这些人的比例愈来愈少。连艺评家、批评家也不再这麼说了,他们试图从当代艺术的角度切入研究,试图理解画作的内涵,理解我是如何在内涵中展现当代性的。而在韩国、中国、日本,仍有不少人将我的作品视作禪、佛教的表达,好在这群人的数量也在逐渐减少。实际上,我受到许多事物的影响,其中同时包括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我时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作品是否需要和佛教传统或西方文化產生关系?」我认為,两者都不需要。我希望观眾将作品看成是我展示我所思考的东西,其中有我的观念和思想。由此,也是从交流的角度引导他们看我的作品。


如此而言,您是如何回应这过程中带给作品表现上的能量与变化?


如果你将许多幅我的画作同时展示在一面墙上,这时你会发现他们看起来都差不多,都很简单。这就说明空间在展示中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观眾需要亲临展览现场。以此地(佩斯香港画廊内)為例,你见到每面墙上只掛有一幅作品,等到有人入内时,他(或她)可以在这裡和我的绘画拥有一个寧静、简单的对话,而这个过程才带来了我作品中的力量。至於看画,人们通常都想找寻画作背后的意义。可是在我这裡,我的创作和表意无关,甚至和图像无关,反而更看重空间。这只是一个空间,有你和我的画作独处,观看便带来了你们之间的对话,这种交流感你也许无法言表。但对简单、简约的体会,将和你的心一起与我的绘画產生共振,这也像是一种契约(engagement)。


据说,您从六岁开始便对传统中国书画產生兴趣。那麼做為一位来自东方却活跃於全球的知识分子,您个人是如何看待中国、日本书画中显露的共通性─「留白」?


说句实话,我出生在韩国,生长在一个非常传统的韩国家庭。於是,童年时一定要读许多中文文学古籍,那时我就开始喜欢中国传统绘画,尤其是宋、明、清三代的作品。然而随著我的成长,我也展露出对西方绘画的喜爱。我不能告诉你到底是哪种文化具体影响到我的哪幅作品,因為这一切早已融入我的心,令我能很自然地感受到它,就像人之於宇宙的存在。当然,我在亚洲度过了我的早年生活,后期我汲取到西方的经验,现在所有的体验在我身体裡贯通。也是这些东西让我成為了今天你所看到的李禹焕。还有一点我必须提一提,在过去几十年中,每年我会花费超过一半的时间在欧洲旅行,旅行无疑也帮助我成為自己。


李禹焕Lee U-fan│对话Dialogue 油画、画布 162x130cm 2014 © Lee Ufan, Courtesy of Pace Hong Kong


最后一个问题是关於此次展览的场地,您曾经来过这裡(或香港)吗?如果请您在这裡做一件场域艺术品或為香港做一件装置的话,您会做什麼?


关於这次展览,实际上我特意选择带来「对话」系列中最简单的作品,在这个系列中我有一笔、二笔和三笔的画作,但我决定带这五张「一笔」的。香港是一座亚洲城市,但同时混合了许多不同地区的文化,尤其是西方、中国和东南亚的,所有这些混合元素都在香港的大街小巷找得到。於是我开始思考我应该带些什麼来香港,最后我决定带一些能呈现我的领悟,又最「李禹焕」一面的作品。这次算是最李禹焕的一次表现,展示了我近作的代表。虽然这些作品看起来简单,但这并不是「对话」系列的完结,反而可以被看做是我接下来创作的开始。我想藉此展览做一个起点,介绍我的作品到香港。因此只有一笔的几张作品就是我最想展示给香港观眾的。但是,我并没想过為香港做委任作品的事,因為暂时还没有人向我提议。


註1 李禹焕目前居住在东京附近的古都鎌仓(Kamakura)和巴黎皮加勒区(Pigalle,亦是法国现代先锋艺术的发源地之一),此次展出的五张作品均為他在巴黎工作室完成。


註2 指的是李禹焕1968年所做装置作品《知觉与感知B》(Phenomenon and Perception B, 1968)。李氏曾解释过对「现象与知觉互為被关繫者」(Phenomenon and Perception works as Relatum)的运用最早借鉴的是梅洛庞蒂的哲学概念。


註3 自1960年代开始,物派艺术家正是通过提出对西方现代主义中将艺术家视為「造物者」、「作者」之特权的反对,来表达日本当代艺术的特点,这一特徵在日本具体派艺术家作品中亦有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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