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赛博剧场,表演还是行动?
发起人:愣头青  回复数:0   浏览数:3154   最后更新:2015/12/11 10:03:13 by 愣头青
[楼主] 愣头青 2015-12-11 10:03:13

来源:艺术界LEAP 文:孙晓星


————这里是分割线————SCENE 1C.K沉珂的碎片化幽灵2(截屏)


20年前,除了肉身的相遇,人们可能无法想象彼此还能以什么方式见面。而今天,当浏览器成为“赛博剧场(Cyber Theatre发生于赛博空间的“表演行动”的镜框式舞台,当你订阅了某人的Blog或者在微博关注他/她,便签下了第一份观演契约,一年之后即可兑现一个行动中的主体。

Shimeji”桌面宠物:伊丽莎白


如果说,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指出在空间中一个主体被观看着从A点走到B点即构成戏剧,那么“赛博剧场”的初级公式即单机状态下鼠标于数字界面拖拽、点击触发一系列指令与事件,而它的第一位观众就是荧幕前的操作者。在经典Windows 98时代,通过替换矫饰的桌面壁纸、图标以及鼠标箭头,这些虚拟置景技术试图最早去论证人们如何将数字界面作为“舞台”予以使用。在鼠标化身之外的“我的电脑”或瑞星杀毒软件的小狮子,便是当代埃斯库罗斯(Aeschylus)赋予悲剧的第二个角色,而“联网”使赛博剧场真正走出了庙宇,成为了公众的节日。


最早,赛博空间将现实作为剧本,以仿演、再现剧场的面貌出现;后来的Web2.0开始转变为非仿演、非再现剧场,按照鲍德里亚的说法即“超真实”(Hyperreality)的现场;而最后赛博剧场的“再线下化”,即作为公共话语空间的剧场对集体想象的“再建构”,是将赛博空间换成摹本(剧本),促使现实进行自我篡改与更新,遂而抵达“超超真实”的剧场社会。这一过程循环往复、多散点式地发生,赛博剧场正是一系列线下展演前的线上排演,而排演是对未来可能性的不断试错以及积极干预现实的准备。赛博剧场是行动中的人借由新规则来改变赛博空间秩序的行为,它区别于单纯以赛博空间作文学表达的赛博话剧。

————这里是分割线————》网站截图


————这里是分割线————》即是通过占领域名来进行另类线上叙事的赛博剧场作品,它从Qzone(QQ空间)、LOL(League of Legends)联机游戏、Bilibili“弹幕”视频站等赛博空间提取纪录剧场的材料,在www.zhelishifengexian.org上面进行追述。曾一度风靡整个中国的QzoneBlog的年轻化延续,QQ即时聊天软件用户的高粘合性与较为开放的空间装饰“代码”使它成为流行于BBS公共论坛之外的个人自治空间,也是更具“戏剧性”的赛博空间。作为信息控制手段的“代码”如同解密世界的口令,其开放程度决定了赛博空间的自由程度,于是在平民化的“虚拟场景”中诞生了一代“酵母”和“酵父”,他们都是掌握了个性“代码”,成功地将身体线上化、角色化、偶像化的人,他们的空间日志以及个性签名等类日记文体一经流出,便使私人问题成为了公共神话。

————这里是分割线————SCENE 3:鬼畜人间(截屏)


这其中最突出的是2005年之后的第一代网络红人“C.K沉珂”,她的形象与生活行动轨迹成了供“非主流”群体模仿的对象,其“卧房录音室”音乐作品与空间日志所散发出来的厌世、叛逆、颓废情绪与Qzone黑暗、阴郁的装饰风格相匹配,产生的剧场共鸣不可估量。而后从“刹魅雅”家族到“残血”家族等一群活动在QzoneQQ群中的赛博少数民族将该风格“再线下化”——从电脑屏幕前走上街头,也是“肉身化”——用身体实践肆意修图的技术,成为了被以“杀马特”(Smart)进行命名的群体的社会学现象。与此同步,“火星文”——一种流传于年轻人之间的“地球人看不懂”的文字掀起了一场语言革命的预演,它仿佛东亚语言的洛可可艺术,混搭了简繁体汉语、日文、生僻标点的符号学游击战,其风格类似古典主义戏剧中矫饰又夸张的台词。但是这些都以2008C.K沉珂的“自杀”宣布终结或失败,作为一场媒介事件,不论其真实与否都论证了一代人青春期的象征性“死亡”。

虚拟化身百货“QQ秀”


在此之外,追忆起2000年初的QQ即时聊天时代,“见面或不见面”成为了一个戏剧情境的母题,“下线”即意味着去角色化,演员们在后台见面,有趣的是仍直呼彼此的网名(角色名),印象仍停留在台上(聊天视窗中),于是演员以双重身份在现实的界面互动,真实的见面反而具有了戏剧的仪式性,这是最早的“超超真实”。但近几年在中国施行的“实名制”政策恰恰导致了一种“反戏剧性”运作,因为匿名或化名是在赛博空间建构行动主体的初期条件,否则很容易成为现实生活的仿演者。20世纪末的数字移民浪潮在“上线或离线”的抉择焦虑中展开,早期的匿名网络使很多人开始面临去历史化和去身份化的问题,伴随而来的是在BBS中更换姓名与头像的角色化行动,随心所欲地发帖和盖楼成为张贴公告与围观的数字化表演,使人醉心于“民主墙”之后又一次表达的自由。然而在中国大陆地区,一场自上而下的“实名制”策略首先覆盖社交网络,以山寨Facebook产品“校内网”(后更名“人人网”)为起始。“实名制”使很多用户避免了角色化和去身份化的问题,开始愿意消磨更多的线上时间,因为社交网络看起来更“真实”,也是该“真实”使“赛博剧场”进入了“反戏剧性”阶段。


事实上,有必要区分前表演剧场的“非戏剧性”与后表演剧场的“反戏剧性”。作为后者的“赛博剧场”,已经出现类似纪录剧场和民众剧场等风格。依照“被压迫者剧场”(Theatre of the Oppressed)践行者奥古斯特·波瓦(Agusto Boal)“剧场是革命的预演”的说法,这种纪录剧场表现为微博“大V”用户或社会边缘维权人士的真实言论与民众大范围转发和评论窗口中的辩论,甚至直接促发了线下的“表演行动”,比如冰桶挑战募捐救助“冰冻人”等。而作为前表演剧场的“非戏剧性”目前正蔓延于微信的朋友圈中,值得担忧的并非是微信将行动的路径局限在私人领域,而是该现场渐渐退化为日常生活的实况转播。这便需要我们在微信中再建一个角色,将朋友圈作为第二人生的场域进行使用,也是一种“再戏剧化”策略,而这一切正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发生,比如利用各种修图App虚构形象和场景、利用网络位置定位功能虚造“坐标”、定制特殊排版的超文本信息进行另类叙事等,——在初期,这些增强现实的举动是以个人趣味为主的微仪式剧场,但目前还难以估计其未来的演化。

微信群“赛博剧场”实验


另外,微信公共号的经营以及群功能,都具有微动员的广场效应:一条订阅内容的上万次阅读量以及病毒化的“优衣库门”视频和天津港爆炸事故视频都显示了信息传播的速度与覆盖率。本人曾尝试以微信群为“赛博剧场”发生的场景,凭二维码和邀请功能迅速聚合了176名观众与演员。以讨论“赛博剧场”的后设问题即“赛博剧场是什么?”为主线、乱入《西游记》剧组和寻找飞碟的外星人为支线,观众自发加入更换头像与用户名的表演,上传图片、录音、录小视频、发起位置导航等,直到引发集体性“刷屏”——象征DoS(拒绝服务)攻击的仪式行为——导致多人手机因内存瞬间被占满而down掉作为结束。以上同时作为媒介事件和作为“赛博剧场”的行为都再次验证了微信在中国依然是可以展开行动的公共话语空间。

Qzone空间截图


而上网终端的崩溃是一种隐喻,它既可以被看作是自下而上的电子广场静坐也可以被看作是自上而下的惩戒性措施。追溯第一批赛博行动者,应该是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在《神经漫游者》笔下的人物——蔑视肉体和原子场景的“电子人”;而盗取数字信息的“电脑牛仔”所遭受最严酷的惩罚即无法联网。“中国防火墙”作为“长城”的数字化隐喻,也是一种讽喻:我们的“联网”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剧场国家的“局域网”,“翻墙技术”等非法越境成为了突破闭锁式剧场的行动,它是中国赛博剧场的后设剧场。在微博、微信等处于政府信息控制的重点区域之外,一些提供公共服务的非社交性网站或小众App也可以作为赛博剧场行动的场域。例如“搜索引擎炸弹”就是利用Baidu等国内主流搜索引擎,占领对“关键词”的解释权,或进行四处张贴的作弊。C.K沉珂自杀后,誓不罢休的粉丝还在搜索引擎中编撰着她的复活。基于地理位置服务的App也可以当作情境主义“漂移”理论的实践工具和发起特定场域的赛博街头演讲,比如在类似Foursquare的“街旁”,通过地点签到、留言获取徽章,重复访问成为“地主”的象征性占领。


在我们的视野之外,一些赛博剧场行动早已在邮件组、联机游戏或互联网的灰色地带——譬如深网和黑暗网络中发生。所有的这一切都可以作为一种启示,它可能就像那对决定“见面或不见面”的网友——以双重身份见面的演员和观众,一种新的话语、新的空间疆域,在彼此的脑海中展开。


孙晓星是一名戏剧导演与艺术评论人。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中国话剧硕士研究生,现任教于天津音乐学院戏剧影视系。2015年创建了剧团“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变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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