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eze》杂志:集中注意力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574   最后更新:2015/12/07 19:42:02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5-12-07 19:42:02

来源:frieze


该文是Anthony Huberman撰写的《集中注意力》(Pay Attention),发表于2015年6至8月合刊,第172期《Frieze》杂志。



Bruce Nauman, 《集中注意力》, 1973, 石板画, 97 × 71 cm. 图片惠允: 艺术家, Sperone Westwater, 纽约及 DACS, 伦敦


几年前,艺术家 Matteo Callegari 跟我提起 Andy Kaufman 在1978年3月11日的《周六夜现场》中的表演。在告知观众他还剩下20分钟直播时间他可以干什么都行之后,他开始念起F. Scott Fitzgerald 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第一章,”他开始念道,清了清嗓子。“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他继续念,直到现场观众坐不住了,开始诘问他。又过了几分钟,被观众打断了几次之后,节目制作人 Lorne Michaels 走上台把他叫停。在离场之前,这位谐星提议放一段录音,引得一些观众发笑。录音开始播放了,人们听到的是 Kaufman 念《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声音,就从他被叫停的地方重新开始。全场大笑。——淡入广告。

这件事之所以搞笑,当然,是因为它不符合一般情景下文化被消费的方式——比起冗长干巴的,人们更喜欢短而甜蜜的,尤其是在电视喜剧表演里。而 Kaufman 的表演则暗示了当真的有人干扰一种通常被快速消费的媒介,并邀请人们长时间去注意一件事物时,效果会是多么颠覆。

艺术史家 Jeremiah McCarthy 曾经给我提过一个相关的建议,当年他建议我摆15张椅子在 Rosemarie Trockel 的摄影作品《代替我》(2011)跟前,并邀请人们过来,坐在椅子上看作品,对话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这是有关如何与一件单独的艺术品相处一段时间并且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

只是”集中注意力”是一个很模糊的短语。在被当代经济学家称之为“注意力经济”的今天,它几乎可以指向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我们注意时尚潮流、股市波动或者孩子的咳嗽,与此同时,地方连锁店希望我们注意到更低的价格,而汽车仪表盘希望我们注意到引擎灯,推特每几秒就希望我们能注意到一些不同的东西。


另一方面,Kaufman 和 Trockel 的例子则把注意力简化到它最基本的单元:一本书或一张照片。比如在 Tony Conrad 的音乐或 Michael Snow 的电影里,一个单独的音符或者一个镜头就足以构成整部作品,而恰恰是这种忠于某种专一选择的极端性赋予了这些作品力量——在观念的、视觉的和实验的层面。

David Hammons, “酷爱”画, 2004, “酷爱”牌饮料及铅笔在纸上, 帘子, 109 × 73 cm. 图片惠允: © 艺术家, Mnuchin 画廊及 James Cohan 画廊,纽约


艺术家用一系列手段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个选定的主题上。目前为止提到的案例都利用了持续——这相当于政治上的阻挠议事的艺术家版本——观众只能够看和等待。另一种方式是重复:1963年,安迪沃霍尔通过在洛杉矶费若斯画廊重复摆上猫王的肖像让我们思考猫王。第三种方式是距离,从身体上把观众置于某个与他物隔离的位置,比如让观众坐在人际罕至的海滩观看 Joan Jonas 的行为表演。也许最明显的策略是隔离:许多艺术家都把一件物品或图像放在画廊里与其它东西离得远远的位置——这种体验帮助观众的注意力有效集中,当物品很小空间又很大的时候效果尤其明显。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更加矛盾的方式,设置障碍:遮住 David Hammons 的“酷爱”画(2004)的帘子,当它在纽约MoMA 展出的时候,观众只有通过预约才能掀开帘子,从一个不同的入口进入。观众穿过重重障碍最终看到作品的过程就像一种仪式,这种仪式感确保观众在参观时经历了特别的集中注意力的体验。

假如艺术家认为这种克制、后退、专一性和投入性的混合是有价值的,那么艺术机构要做什么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呢?传统来说,美术馆和画廊会选择相反的方式:为了竞争经费、艺术家、媒体和观众的关注,需要尽可能增加曝光,机构越多样,越受欢迎,越大,越活跃越好。比如纽约的MoMA PS1,经常在一个时间段内有好几场展览同时开展,而伦敦ICA目前的“fig-2”系列展则连续50周每周开一个新展。大都会博物馆、MoMA、新美术馆还有惠特尼美术馆目前全都在盖新馆以容纳更多活动。

很显然,这些机构都在尽可能为无数他们认为作品值得展出的艺术家提供宝贵的机会。但是如果有哪个艺术中心站出来说曝光率、规模和生产力不是他们用来衡量成功的标准,那意味着什么呢?另一套完全不同的优先考虑或者行为准则开始浮现:慢下来,保持小规模,重复做,长期投入。在这种看似对现今普遍价值的颠覆中,一类新的机构正从各个方面缩小规模:观众、活动、曝光率、线上曝光率、建筑规模——全都抱着提升强度和注意力的希望。他们要求参与的观众投入一段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体验而不是为更多的顾客生产更多的内容。


2010年,在纽约亨特学院的帮助下,我创办了一个小型艺术空间与研究中心:“艺术家的研究所”,在这里展出了Kaufman 那段视频剪辑,人们可以在那里坐着观看Trockel 的摄影。我希望这里可以成为人们从都市那源源不断的艺术展览传送带上走下来歇歇脚,以较长的时间思考一个艺术家的亲密空间。概念很简单:把一年分为两季,每季六个月,每季只展一个艺术家,每个月轮换一件作品。这是为了让展览更有生成性,让展览中的艺术家作品激发与其它艺术家、作家、音乐人、思想者及主体间的对话。我找到的地方很理想:它太小没办法做画廊,然后,它虽然是在街面上,但是立面看起来几乎是私密的,很可能只会吸引到那些积极寻找它的人。尽管空间和预算都很有限,但是我可以给艺术家提供的是一群会花六个月的时间来密切关注他的作品的认真人群。

现在,我在旧金山的沃迪斯当代艺术中心继续发展这种结构和想法,我在考虑作为“艺术机构”可以给今天已存在的展览模式提供的各种可能——或者至少,暗示一种有专一性的切入点,这跟我们这个注意力匮乏时代许多艺术家的想法是暗合的。当然了,很多美术馆在长期陈列中也会长达数年维持不变的展示,但是它们通常不要求长期陈列有短期陈列那样的关注度。此外,还有很多其它机构也在强调维持注意力的重要性,尽管它们的规模、使命和地点各有不同。在过去几十年,纽约的迪亚基金会一直保持着长达八个月的临时展览的习惯,以鼓励反复参观——有一次它甚至连续推出三个Thomas Schütte 展,荷兰乌得勒之的BAK还有阿姆斯特丹的“假如我不能跳舞,我就不想成为你革命的一部分”项目都投入数年时间通过展览、研讨、出版、行为表演、读书小组、工作坊及其它活动形式探讨同一个主题。日内瓦现当代美术馆经常在数年的周期中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展示同一个艺术家。波特兰的耶鲁联盟通常把作品的需要放在第一位,假如展览在它们自己的空间里没有在其它空间那么成立,它们干脆把自己的空间关闭,空置。柏林的 Praxes 空间也采取了六个月为一期模式,每期展示两位艺术家。而“艺术家的研究所”如今在Jenny Jaskey 的领导下运营,不再每次展示一件作品,而是每六个月委托一名艺术家接连创作好几件各有特点的装置,从而使他们的创作理念更鲜明。纽约还有其它一些非营利的“另类”空间,比如CAGE空间或者Emily Harvey 基金会也乐于接纳半私密状态的生产性,没有固定开放时间,只对预约参观的观众开放。

这份名单上或大或小,或有钱或没那么有钱的机构并不适用于通常所说的“另类”模式。该词已经比它1970年首次出现的时候少了许多锐气,也许一系列变化的条件可以重塑它。我们应该怎样重新定义、阐明在今天占据一个“另类”的位置意味着什么呢,或者,怎样确定那些商业画廊或者大型美术馆无法或者不愿意扮演的角色呢?当“实验性的”、“创新的”、“崭露头角的”、“挑战现状”等词如今频繁出现在从旧金山到硅谷的几乎每一块告示版上,它们用以暗示另类的功能已经很值得怀疑了。也许这些机构正在做的是重塑一种专一的注意力模式,把目标收窄,对观众提出更多的要求。“第一章。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Anthony Huberman是美国旧金山沃迪斯当代艺术中心的负责人和首席策展人, 纽约“艺术家的研究所”的创始负责人。

Joan Jonas, 新斯科舍沙滩舞蹈, 1971, 行为文献记录:Richard Serra. 图片惠允: 艺术家and Wilkinson 画廊,伦敦


Anthony Huberman 与众机构负责人畅谈策划中的慢动作、注意力及私密性。

Lynne Cooke,策展人,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

我很惊讶的是在你的职业生涯中,你经常反复地与同一批艺术家合作,你总是收窄你的注意力范围而不是不断扩大范围。对你来说,这种慢一点,产出少一点的工作方式有什么优点?


“集中注意力,贱人们”:Bruce Nauman 简单粗暴的命令是不容许别人置疑的。可是我们作为策展人应该把注意力导向何处呢?是作品么?(“艺术就是艺术家干的任何事情:包括仅仅坐在工作室,” Nauman宣布。)或者是作品背后的意图、理论或者欲望?(“艺术是一种获得探索性态度的方法,”再次引用Nauman)仔细掂量这些各执一词的说法,策展人入场了。其实在艺术家和策展人之间,信任和尊重是对话的基本前提。 这种关系要求双方作出的可观投入有时会在展览/项目开幕当天以最佳的方式抵达高潮。但更有可能的是,这种开幕就像是一种强迫的结束——不是时间上的而是主观意志上的。如果在未来的数年中,在现有的扎实基础上再进一步拓宽和挖掘会给项目带来什么好处呢?在少数的例子中,确实能够成熟并深化成一系列有意义的尝试,而策展人也越来越能够分享项目成功带来的肯定。 到了这个时候,挑战就变得越来越来自内在而不是外在——那就是,来自他们之间专业关系的变化,而不是来自外在压力或要求。当策展人慢慢变成某个艺术家作品的官方守护神、指定权威的时候,他就很容易损害它们的未来。对于那些试图僭越,替代艺术家的主体性或者一厢情愿要在创造过程中担当合作者的人,Nauman 也给出了最具 Nauman 特色的直白建议:“滚出我的脑袋,滚出这个房间。”

Frédérique Bergholtz, “假如我不能跳舞,我就不想成为你革命的一部分”项目负责人,阿姆斯特丹,荷兰

在“假如我不能跳舞”项目中,你挖掘了一个持续数年的主题,通过一系列广泛的方式将它展示。在该项目的讨论中,你提出了沉思的概念。这在今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沉思的概念参考了 Hanne Darboven 对她作品的描述,“被行动打断的沉思”,这一想法启发了“假如我不能跳舞,我就不想成为你革命的一部分”与艺术家的长期合作。当我和艺术家Mikel Euba谈话时,他把沉思与退休联想在一起,这是在你人生的这一阶段才会有的反思心境。它让我想起塞内加的散文“论人生之短暂”(c.49 CE),在里面这位斯多葛派哲学家建议读者不要等到退休才开始过他们想要的生活。我想我们在沉思中也想达到类似的目的:把它织入我们的工作模式和伦理中,就像 Darboven 一样,让它在“活跃的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沉思,作为一种存在的方式,暗示了与物质生活的某种疏离,这符合我们机构对于“轻装上阵”(我们选择放弃永久空间,这样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艺术家的个体实践上)和保持灵活(我们把“时间”视作我们的展示空间) 的追求。沉思让我们保持运动状态;它实际上是一种行动。

Guy de Cointet, 五姐妹, 1982 (重演,2011), 行为文献记录:at Frascati WG, 阿姆斯特丹. 图片惠允: 艺术家产业, 和“假如我不能跳舞”项目,阿姆斯特丹; 摄影: Nicolas Burrough


Rhea Dall & Kristine Siegel,联合负责人,PRAXES当代艺术空间,柏林,德国

六个月模式在PRAXES扮演了重要角色。既然对时长如此强调,你们怎么看你们的工作在一个更宽泛的意义上与时间观念的联系?

在PRAXES,我们每半年专注于两组互不相关的艺术家实践。这些是系列化的探索——“周期”——在一个周期内时间、长度、展览模式的次序编排、现场活动还有相关出版都围绕作品所提出的一系列问题。这种持续质询的旋律和步调与一般典型的展览周转模式是有很大不同的;它一直追随累积、深化和重复的平行轨迹。这种方式创造了一种由艺术家、PRAXES和观众们共同保持的警觉性。最重要的是,这种模式排除了任何优先进入点的想法(包括艺术家自己的)或者全景式回顾的幻觉。注意力既是邀约也是献身。而且,它远远不是一个缓慢过程能够概括的,它还是一场激烈的、亲密的、行动满满的、热切的耕耘,其价值随着它在越长时间内所能容纳的多样性,偏题和针锋相对而增加。“周期”的是时间中的行动和被展出的实验被校准为超越了 PRAXES 空间本身的一系列过程:作品的历史,以及它们向周围人群的曝光与所得的共鸣。这种方式意图把一种注意力谱系织进它所围绕与关注的实践中。

Jenny Jaskey,负责人及策展人,“艺术家的研究所”,纽约,美国

在定义你对“艺术家的研究所”的愿景时,你提出了“机构优先项”的说法。为什么 “集中注意力”对你来说会是这样一个优先项?

集中注意力本身并不包含什么内在的美德。我们作为艺术家、策展人和评论家关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怎样才能时时恪守我们机构的优先项——战略性地思考,乃至思考注意力本身——以在艺术领域创造出深刻的转变?这只是个开端:假如我们要关注的是女性艺术家,有色人种艺术家以及贫穷艺术家所面对的结构性不平等,假如这是一个优先项的话,那我们的策展就没有必要关注那些在现存价值生产领域已经畅行无阻的大名字。假如我们要关注艺术生产、严肃批评和实验性展览过程中经常伴随的一些不安定因素,那么我们就必须合理地,甚至是慷慨地补偿我们合作与服务的艺术家和思考者。

Karin Schneider,艺术家与联合创始人,CAGE空间,纽约,美国

我们在过去几年有过几次谈话,关于公共及私人观众的关系。对于你来说,私密性为何如此具有生产性?

我认为私密性干扰了作为挪用/消费/传播工具的信息流。这只是一个不一样的游戏。我们都置身于这台被称为“艺术系统”的大机器内,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认为重要的工作。没有哪个地方或哪件工作一定比别的好;这纯粹是一种多样性。私密性是一种反展示的机制,它生成了一系列别的问题。我们知道我们需要创造另一种感受和思考的方式,另一种敏感。这是很难的因为艺术也是关于社会互动的。我认为我们的其中一个任务是在自己之间建立一种平衡,让我们可以在交流的同时与信息圆形监狱、聪明的消费主义、抽象的挪用、过度生产和社交媒体的弊病保持距离。我们需要与这种形式的资本生产保持距离,以遇见另一种方式,以抵抗社会分化、监控、自由剥夺以及交易军事化等等把我们变成要么是囚犯要么是狱卒的东西。也许艺术应该被视为一种仍然容许私密性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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