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卫:当威尼斯的教堂里建起清真寺
发起人:colin2010  回复数:0   浏览数:777   最后更新:2015/12/07 09:54:37 by colin2010
[楼主] colin2010 2015-12-07 09:54:37

来源:大家 文:李大卫


摘要ID:ipress

很多在意大利打工、读书的中东北非人士前往礼拜,巴基斯坦驻意大使也对艺术家表示谢意。用冰岛穆斯林协会一位负责人的话说,这件作品是想证明清真寺不是军事基地,而是和平的场所。


穿过威尼斯迷宫似的曲折深巷,不时看到斑剥的古墙体上,画着指向箭头,体贴地提示游人,通往主要景点的路径,比如金馆、桑塔露琪亚车站、里亚尔托桥;城市名片圣马可广场,自然更不会落下。这座尺度“谦逊”的岛城,除在大运河边,很难看到地标,笔者虽曾到过三次,总还免不了走冤枉路。那些路标当中,有一个出现频率不高的地名,叫做慈悲圣母堂。那是一座规模不大教堂,滨水而建,即便是在文艺复兴建筑鳞次栉比的威尼斯,也算得上非常古老。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0世纪奠基时,右侧外墙上的圣母与圣婴浮雕,是13世纪佚名匠人的作品,而它的白色大理石巴洛克立面,当然是17世纪重修的产物。今年,这出荒置多年的古建居然闹出新闻。

已弃用的天主教堂慈悲圣母堂


今年的第56届威尼斯艺术建筑双年展上,该教堂被用做冰岛国家馆。就像同步进行的米兰世博会,这类全球化的大型活动,参与者仍被视为民族国家代表,就像入境欧洲后再验身份,否则几个月前,中国人的作品出现在肯尼亚馆,也不会成为议论纷纭的事件。冰岛这样一个北欧海外的斯堪的纳维亚岛国,却把自己的官方场地改装成一座清真寺。主持这个项目的克里斯托弗·毕歇尔出生在瑞士,过往作品也以改造大型场地为主,通过赋予孤立的建筑体全新功能,重新返回社会生活。教堂内部的十字架被遮挡在朝向麦加天房的米赫拉布,跪拜地毯的铺向同样对准麦加方向。不同于一般清真寺,这里允许非信徒进入。这件作品明显涉及到这座城市与伊斯兰世界的长期纠葛,其中是贸易和战争往复交替。用这位艺术家的话说,这个项目根植于威尼斯的历史文脉。他举例说,世界上第一部印刷本《古兰经》,就出现在16世纪的威尼斯。当时,往来亚得里亚海两岸和塞浦路斯的土耳其客商,在这座城市建立起规模客观的城中村。

2015年第56届威尼斯艺术建筑双年展,冰岛艺术家把其展馆慈悲圣母堂改装为清真寺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做为双年展场地之一的古军港,在莎士比亚剧中,便在摩尔人司令官奥赛罗的管辖之下。故事或属虚构,却反映出当时这座港埠中,相当数量的居民有着穆斯林背景。据信,咖啡这种东方饮品也是通过与土耳其的贸易,最早由此地传入欧洲。今天,18世纪初开张的弗洛里安咖啡馆,仍在圣马可广场营业。做为西方现存资历最老的咖啡馆,这里招待过无数名流显要,从诗人歌德、拜伦,到小说家狄更斯、亨利·詹姆斯、普鲁斯特,更不要说本地人士中的采花贼卡萨诺瓦。根各方反映,上述项目或者说装置,颇受欢迎,特别是在穆斯林社区当中。很多在意大利打工、读书的中东北非人士前往礼拜,巴基斯坦驻意大使也对艺术家表示谢意。用冰岛穆斯林协会一位负责人的话说,这件作品是想证明清真寺不是军事基地,而是和平的场所。其实宗教设施改做他用并不罕见,从罗马万神殿改为天主教堂,到伊斯坦布尔的圣智大教堂变成清真寺,都是例证。这背后是有关各方政治军事力量的此消彼长。


自古以来,地中海世界便是各种文明密集交织的复合体;民族国家带来的严明边界,则是后来的新生事物。但那也是一段奴隶贸易非常自由的历史,过程远比我们知道得复杂。对于冰岛馆那件作品,引发争议几乎就是必然,何况传媒时代的艺术家,经常就是冲着这个去的。据介绍,这个项目原本的完整方案,还包括在教堂的外墙上安装阿拉伯文浮雕,上书“真主伟大”。这句口号最近经常出现在媒体上,应该无需解释,没能获得官方许可也是意料中事。展览开始之前,这个项目就不被当地政府看好,认为可能激发各派宗教势力的极端行为,成为地方上的安全威胁,而且麻烦不单来自伊斯兰教方面,尽管开展之后一切正常,证明上述担忧不无杞人之嫌。或许只是官样文章吧——考虑到这是一个以假面闻名的城市——但目前毕竟是难民涌入的敏感时期,意大利到处都有武装军人警戒,很像年初《查理周刊》事件后的法国。

上述作品,或是作品展示的途径,折射出世界未来的某些可能。不同的人对于这些可能性会有不同态度——欢迎,顺应还是抵制?住在开罗还是纽约,有钱还是要饭,对此自会产生不同的情感反应。这些都是由政治经济,以及审美立场决定。我相信正义经常就是美学问题,即不管你看什么,都会牵扯到顺眼不顺眼。最近不就有小老头儿看小鲜肉号称添堵嘛,还忧国忧民的。也就是说,来自观感的冲突不止出现在非我族类之间,至于行动,很大程度取决于肾上腺和背后的老大。清真寺出现不到两周,威尼斯警方便下令关闭,声称该装置的制作人没有得到有效许可,而且违反了当地限制礼拜人数的相关法规。至于引起天主教徒不快,更属题中之义。教会在一份声明中说,虽然慈悲圣母堂已有四十余年没有开放,却从来没有被正式放弃,因而在此举行其他宗教的仪式,实属冒渎。据说双年展组织者也避免用任何形式,为该项目背书。

2001年的纽约到2015年的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强化了中东恐怖主义的传统形象,虽然历史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人人有份的游戏。恐怖分子偏爱的汽车炸弹,是一个世纪前,纽约一伙意大利裔无政府主义者发明并首先使用的。西班牙的巴斯克分离分子、爱尔兰共和军到亚洲各国的革命党,也都有对无辜者下手的记录。可见此事只和人的政治经济处境有关,和所信宗教或意识形态无关;极端分子说到最后,也许只是丧失的愉快生活的能力,被剥夺了幽默感,属于内心的苦逼而已。一千多年前,法兰克首领克洛维皈依基督,主教告诉他烧掉原来所信的,改信原来烧毁的。他对教义的了解能有多少了解,还真是个问题。年轻时在美国听过一八卦,说中情局研究卡斯特罗的案子,总结说此人《资本论》只读到106页。

当欧洲人受困于无力消化的移民,新世界的前殖民地国家还要面对社会内部的另一种“他者”,也就是原住民。双年展园区内,新建的澳大利亚馆有一件作品,是用该国内陆的茅草编织的各种动物,像有袋食蚁兽、短鼻袋狸、虎袋鼬等,都是灭绝或濒危的物种。这是集体创作的结果,参与者是散居澳洲腹地各处的原住民代表,用的是祖传的手工方法。那些动物曾是他们祖先的狩猎目标,后来只剩下一些名词,只有艺术能够重新赋予它们形象,为它们招魂。据参与这项计划的一位女士说,很多当地人相信这些动物消失的原因,是50年代美军在南太平洋试爆氢弹造成的核污染。今年初,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曾经表示,纳税人不能无休止地资助一些人的生活方式选择。据该国媒体解释,他指的是一些原住民的祖居土地过于偏远,为其提供水电、教育服务的话费过高。如今政客说这种话,遭贬基本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代表并组织那些非职业编织者的,则是艺术家菲奥娜·霍尔。弱势人群总是要被代表的,哪怕完全善意的代表。这组作品的好处是,基本摆脱了常见的“国际叙事”俗套,那种关于伤害与救赎的格式化成长寓言,把与西方的相遇叙述为自我意识的启蒙过程,通过性爱、科技或是艺术。不管怎么说,今年的澳洲新馆有过抢眼的表现。在政府紧缩开支之际,建成这样一座建筑,本身有赖于大量私人捐赠。解囊者中,就包括电影明星凯特·布兰切特。展馆建筑所用黑色花岗岩来自津巴布韦,因为该国采石场被中国资本买断后,发生供应困难。当不同文化、经济体交汇冲突日渐频密,所有当事人如何自处还真是个问题。

就在慈悲圣母堂不远的路口,笔者经过一家过去印象很好的小餐馆,发现业主已不是原来的本地人。当时已是饭点,加上掌柜的盛情难却,就没再犹豫。下面的桥段很像“青岛虾”故事的海外版。从长远看,这是社会融合的必经阶段,客观上促进了民族大团结,是进步的标志,这些我懂。但对个人,对此不快也属人之常情。毕竟就长线而论,我们都是死人。正如文艺圈正确的政治话语或将促进正确的现实,但那也是从长计议。隔夜会出什么事,难说。几天后我由戴高乐机场返京,一下飞机便接到巴黎再遭恐袭的消息。所幸熟人全部无恙。

当双年展进入尾声,威尼斯的“凤凰”剧院开始上演莫扎特的《伊多美尼奥》。这部歌剧讲的是古代特洛伊人战败后,他们的伊丽雅公主爱上希腊联军中的克里特王子。两人的爱情历经磨难,终成正果。这个冲突与和解的故事,带给秋雾中的水城一线暖意。这座创建于18世纪的新古典式剧场,在歌剧史上地位崇高,威尔第的《弄臣》、《茶花女》均在此首演。以“凤凰”为名,是因为其前身毁于火灾,结果又是两番浴火重生。最近一次是1996年遭人纵火。美国作家布兰特曾在《堕落天使之城》一书中,详尽描述这一事件。在我辈迷信者眼里,一切故事都像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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