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周末i城市 文：张夕远

作品《反抗美学》依据历史中已有线索虚构出一次关于20世纪早期的俄国前卫收藏家的工作现场

在五环外的草场地艺术区，与周围城乡接合部环境截然形成两个世界的麦勒画廊，艺术家鄢醒以《贼》命名自己最新的，也是在这里的第二次个展— 令人想起一年前他在关于《戴汉志：5000个名字》与艾未未撤展事件的文章结尾，引用了伊塔洛·卡尔维诺的经典短篇《黑羊》（又译《害群之马》）中的首句：“从前有个国家，那里人人都是贼……”

这个充分发挥隐喻的魅力，在叙事上兼具图像研究、形式分析和结构主义，视觉呈现则推崇极少主义及致敬卡尔·安德烈等当代史经典范式的展览，涉及装置、录像、摄影、空间、设计等多种媒介，由四组新作《贼》《羞的故事》《反抗美学》与《筋》构成，旨在探讨“消极性、抵抗以及秩序在艺术语言进程中的不同层次”。从2011年以男同性恋者的个体成长经验和家族冲突为表演内容，述说特定社会制度和世俗规范中显性的身份政治的自传式作品《DADDY项目》；到年旅居洛杉矶之前，已形成明确而独具特色的作品风格，同样在麦勒画廊的个展《近作》至今，鄢醒的创作主题在展现、强调个人与世界的关系的基础上，转向了更为宏观的、对集体与历史问题的审视与重塑，其中贯穿着对文学和权力话语的挪用与迎合。

如同精心装置在入院高墙上、似乎检测来访者对于细节敏感度的铜牌刻字“贼”，鄢醒像一个雕塑家一样工作，将画廊的室内、外空间作为原始和整体之物，狡黠地（与贼的语义相关）设计、切割与增减其每个块面，包括该在何处留下手痕或安排意外。

黑白摄影和装置组成的作品《筋》由铜板、锌板、手帕、拾来之物等组成，是展览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件作品

| 羞的故事 |

进入《贼》的第一个展厅。在艺术家的设计中，这是一组秘密的关于“羞”的收藏，引出了一系列指代某种情绪和姿态的词汇—羞耻、羞辱、羞愧、羞怯、羞涩，通过人为制造的隐藏和遮挡去“刻意”展现它们的消极倾向，以及其中的淫秽隐喻与性暗示。观众所面对的是一个洁癖、高级、做作却又极为政治正确的现场，或者说，一种将以艺术家名字为之定义的审美趣味。

以《羞的故事》为例，这组作品的人工性并非局限于黑白摄影、石块或白袜本身，而是突出体现在其戏剧性的展陈方式上：用假墙遮挡作品的一部分面积，紧压展墙边缘的悬挂方式，或看似随意的摆放与丢掷。鄢醒以“向下的悲剧性特征”作为它的基调，换言之，是对艺术系统中主动或被动流放于权力关系之外的隐匿者的模仿。

录像作品《贼》所探讨的命题关于“失败、惩罚和戒律”，在多条形象线索中展开叙事。男性体操运动员的弹跳失误、种马的躯体局部特写，以及偷吃生蚝的服务员，这些荒诞的对象及动作在蒙太奇剪辑中切换和分解，并通过慢速播放深化情绪体验的复杂性。当观众去凝视画面中被放大的无能与违规，或许会发现：在这个时代和国家，带有迷幻和梦境色彩的艺术作品，恰恰因其语焉不详、甚至有故弄玄虚的成分，反而可能触及比现实更为真实的生命本质。

| 反抗与“筋” |

进入《贼》的第二个展厅。《反抗美学》首先唤起的记忆是鄢醒上一次个展（前文提及）中的作品《列宁在1918》（2013），通过结构设置、物品排序、对形象的再造以及对文档的梳理，提炼和重新编排出一条未曾存在过的历史线索，借此完成“假历史”的书写以及对观众的诱导。由此记忆对照新的现场：它虚构了某个复杂身份者的工作环境— 他，一位世纪早期激进的前卫收藏家，一位苏联时代幸存下来的政治家，以及一位现代主义时期勇于探索的艺术家。“整件作品是一场关于‘衰败（或）陨落’的现场，它可能是一位收藏家搬走部分藏品之后的遗址；可能是一位政治人物陨落之后的故居；还可能是一位艺术家制作的半成品或工作室的本来面貌。

第三个展厅是《筋》。这里是关于技艺与美、经验与艺术的仪式化现场—意味着“艺术政治的规训，艺术技巧的校正”。线索来自于鄢醒的童年记忆与经验，最初在从事服装剪裁工作的母亲的潜移默化下，进行技术与美的尝试；成长期在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接受正规的学院教育，完成了艺术史知识和经典形式的积累；毕业后则坚定投身于职业艺术生涯，以高强度的对规则、策略与媒介的积极探索，替代了绘画的局限性。于是，正如同“筋”所提示的解剖学概念，存在于艺术品、艺术力与艺术法则之间的牵制关系，在同谋、构成某一特定事件之时，是否也应引发对“产生艺术的源泉”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