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云梅耶:一个来自捷克的怪老头,拍了一辈子黑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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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abyqueen 2015-11-14 17:17:44

来源:艺术世界

原文标题:《史云梅耶:我永远是我》

文章作者:河西


▲捷克怪老头史云梅耶(Jan Svankmajer),1934 年 9 月 4 日出生于布拉格,处女座。


蔡依林唱着浪漫波西米亚的布拉格广场,可是为什么这里出了卡夫卡、米兰·昆德拉和史云梅耶?阴冷、忧郁,内心充满恐惧。


卡夫卡是因为一战,昆德拉是因为迫害,处女座偏执的史云梅耶呢?他的父亲是一名橱窗设计师,母亲是裁缝,很普通的职业,但是德国血统有没有让他的血管里也流淌着哥特的血液?


表面上看来,一切都正常,在他的童年,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木偶戏。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从布拉格应用艺术学院转至布拉格演艺学院木偶系学习。1958 年,他参与过埃米尔·拉多克(Emil Radok)的电影《浮士德》(Johanes Doktor Faust ,后来史云梅耶自己也拍了一部《浮士德》,就是木偶片),他在 Semafor 剧院工作了一阵子,很快就转至 Laterna Magika 多媒体剧院,在这里,他重新和拉多克开始合作。这种剧场经验从他 1964 年公映的第一部动画作品《最后伎俩》就可以看得出来。史云梅耶继续了过去 200 多年捷克木偶戏的传统,他也被看做是捷克著名木偶电影和实验电影的先驱卡雷尔·泽曼(Karel Zeman)的继承者,但是他的表现手法又和传统抒情风格有很大的不同,阴郁、黑暗,这才是他的主题。


这种转变有他童年的阴影(等会我们再来讲他的厌食症),也有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在理论家埃芬博格的影响下,史云梅耶的作品从早期的风格化向着典型的超现实主义转变,1968 年,他拍摄了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花园》(Zahrada ),2 年后他加入了捷克超现实主义组织,而他的妻子伊娃(Eva)正是国际知名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


从 1964 年开始,史云梅耶制作的电影超过20部,大部分都是短片,经常在各大电影节上亮相,包括戛纳、柏林、多伦多、曼海姆等电影节,获得超过 30 个电影节的奖项,其中,1965 年《巴哈狂想曲》(Johann Sebastian Bach: Fantasia G-moll )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拿到评委会大奖。


不幸的是,史云梅耶深刻的哲学思索、丰富的视觉体验和电影语言的革新只在一个专业人士的小圈子里引起了反响。在他的祖国捷克,1968 年苏联入侵捷克之后,他的工作一度被迫暂停,而在 1968-1989 年期间,他的创作是被严格限制的。史云梅耶太奇怪了,他的怪诞风格和超现实主义手法使得他在捷克政府领导人眼中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虽然国家从未禁止史云梅耶拍摄动画片,但是他的工作室是全捷克最小的(当时捷克所有的工作室都属国有),所以每次拍片子都非常困难。他的几个剧本最终流产,此外,在 1971 至 1989 年间,关于他作品的评论在捷克几乎没有,有一本捷克国家电影杂志提到他了,但只有可怜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33 个字。


我想史云梅耶本人对此也是耿耿于怀的,他说:“我总是想看透问题的本质。不只是关注政治活动的表面。因此,我的电影是普世的,它可以和捷克共和国以外的观众交流。文明的普世性是不会改变的。我永远是我。”


与之相对的是西方世界,他们填补了捷克国内对史云梅耶的遗忘。1983 年,他的《对话的可能性》(Moznosti dialogu, 1982)在西方电影节放映后获得巨大成功,为他赢得了很多荣誉。就像打开了捷克的一扇门,英国、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都开始注意到这个特立独行的捷克艺术家,他的作品以展览的形式展出,偶尔也会出现在电视上,1984 年,关于他的一部纪录片被制作完成。


尽管史云梅耶在西欧获得了成功,但当时他在北美仍然籍籍无闻。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观众和最专业的电影批评家,碰到史云梅耶这个名字仍然感到莫名其妙,从来也没听说过啊,这位仁兄是何方神圣?他的动画电影《爱丽丝》(Neco z Alenky , 1988)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几个大城市上映。但这些公映也是小范围的,媒体报刊也没有任何关于作者和这部作品的详细介绍,你可以想象,这样弱的宣发,票房能好得了吗?很快《爱丽丝》就从影院下档了。史云梅耶其他的作品根本没有在北美影院公映,也没有在电视上放映,比如美国 PBS、加拿大 CBC 和多伦多非商业性电视台都好像没听说过他似的。


《爱丽丝》(Neco z Alenky, 1988)海报


你会看到,北美公众对于史云梅耶很冷淡,其实际效果和捷克国内的情形惊人地相似,虽然两者出发点不同。这样的情形恐怕是必然的,史云梅耶是一位我走我路的艺术家,他既不归顺体制,也不顺应潮流,他的动画不是在让你娱乐 Happy,那些荒诞、暴力的影像让你过目难忘,那是他在提出问题,在考察人性,在刺激你麻木的神经。比如《梦魇疯人院》(Sílení , 2005)就要求观众去思索,“理论上的自由或者严格的纪律能否平等地当成镇压的措施来看待”,他向社会文明提出质疑,他说:“看我的电影不需要说明书,我的作品有不少意义,我宁愿观众用自己主动的象征主义去解读。就好像心理分析那样,人总有私自的秘密。没有这秘密,就没有艺术。”


▲《梦魇疯人院》(Sílení , 2005)海报


史云梅耶主要通过他画面的视觉元素来达到这样的效果:色彩、构图、肌理,都打上了史云梅耶个人的深刻烙印。除了《爱丽丝》和《花园》,他大部分的作品都没有对话。还有他的配乐,绝不同于迪斯尼解释性的、戏剧化的卡通配乐,史云梅耶的音乐和视觉是一种对位的关系。比如改编自《爱丽丝漫游奇境》的《爱丽丝》,兔子在小姑娘的脑袋上煮石头,假发会在一起打架,袜子从人腿上跑下来变成阴茎般的蚯蚓在木地板上打洞,抱在怀里的仙鹤变成母鸡……而整个画面充斥着玻璃破碎声,锯木头声,叫喊声和鸡叫声。




▲《爱丽丝》(Neco z Alenky, 1988)的道具、布景


在他开始动画导演之前,1958-1964 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绘画、木偶、拼贴,以及其他所有艺术类型的创作,这都为他之后的动画导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可以明显看到,纯粹的艺术训练对他创作的影响。他很少考虑商业,考虑大众的趣味,这也都和他视自己为艺术家,拒绝被归类为一个动画电影制作者有关。他说:“我不喜欢卡通,我宁愿将我的幻想世界融入到现实中。”还说:“我从不自称动画电影制作者,因为我对动画技术或创造一个完全的假象没有兴趣,我的兴趣在于给日常物体带来生命。”所以你看到了,他喜欢让真人和动画同时出现在电影中。他还喜欢拼贴,有人说,他能将什么都变成动画。黏土、活的动物、植物、昆虫、骨头、工具、各种垃圾,有时候他在这些杂物的现场就把动画拍完,然后再补一些短的动画,这样作品就完成了。比如,1983 年的《地下室的怪物》(Do pivnice),真人与“爬行的土豆”的动画结合,《爱丽丝》、《莱昂纳多的日记》(Leonarduv denik ,1972)和《公寓》(Byt, 1968)都有这样类似的画面和处理手法。



▲史云梅耶的影片道具


我想提醒读者的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1982 年就拍摄了真人和动画在一起的动画片,叫《瓷娃娃》(导演:方润南,主演:朱碧云),整个趣味是上世纪 80 年代的,但是手法在当时来说绝对属于新潮。如果我们将这部片子和史云梅耶并列来看,就会觉得很有意思。《瓷娃娃》是温情脉脉的,它讲的是你不要受狐狸的引诱,要本分,做好你的娃娃,如果你尝试冒险的话,你可能就会落入坏人的圈套,掉进垃圾堆之中,而最终的结局当然也是皆大欢喜。狐狸赶跑了,瓷娃娃又成为主人的心头肉,继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瓷娃娃》的技法非常新,主角瓷娃娃的不同姿态在景德镇就烧制了 192 个,使不用关节的瓷娃娃不仅能动起来,能立,能走,能举手投足,还会唱歌跳舞,可是表达的主题却是陈词滥调,是教化的重复。你再看史云梅耶的《地下室的怪物》,没有最后的土豆动画,整个影片的基调也是黑暗的,小女孩在地窖中看到的是什么?老太太在用乌黑的煤炭和面烤面包,而小女孩手中的土豆永远留不住,永远要逃走。仿佛梦魇,这苦涩而可怕的食物啊,不正是史云梅耶童年时面对食物时的心情写照吗?


与莫言童年时的饥不择食不同(在《蛙》中他写过吃煤),史云梅耶童年时患过严重的厌食症,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将其送入政府设置的特殊机构强行进食。史云梅耶回忆说,因为每增重一公斤才有糖吃,所以他们体检前会偷偷喝下大量的水。童年时的痛苦记忆,让他对食物有特别的敏感,《贪吃树》(Otesánek )中大大的嘴部特写显然与吃有关,树婴一天比一天食量大,一天居然饿得吃起女主人公的头发,而在影片的最后,树婴撞破了地下室的窗户栅栏,用他那从来没有表现过尽头的舌头,贪婪地席卷着甜菜。老妇人看见了,她的眼里全是愤怒……


他最著名的作品《对话的可能性》以吃东西的形式来表现对话,两个人在餐馆,开始吃掉自己的皮鞋、领带、裤子、衬衣,随后吃掉刀叉,最后开始吃人。十年后,他又拍摄了真人重口的《食物》(Jídlo, 1992),17 分钟,通过展现一日三餐的怪异吃法,把这个社会的人性与欲望诠释得入木三分。




▲史云梅耶
真人定格作品《食物》(上、中、下,片长 17 分钟)


(清晰完整版《食物》→ http://my.tv.sohu.com/us/50333101/15151874.shtml )


史云梅耶的世界是梦魇的世界,血淋林的猪舌头、猪肠、猪排他也不排斥,绝对重口,在这首著名的《稀释接触》中他写道:


记得冬日、冷霜

解开纽扣卷起衣袖

燧石路、像滴水、变冻、油脂、像把剃刀、积攒起车的声音

或是钢琴声 手指分成白色和黑色 网球拍触摸的梦

如同粗糙之物 不肯让步

或许玉米由处女之地散过来 又或者一公斤的肝脏

没煮熟 握在手心 没有恐惧

他们会送你一程 你光着脚 你看足踝处有一滴血。


也正因此,史云梅耶创造了非常独特的影像世界,法国电影杂志《Positif》认为他和著名的俄国动画导演尤里·诺尔斯金(Yuri Norstein)一样,是“当代电影的巨人”,是传奇中的传奇。英国电影评论家朱利安·帕特利称他是除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和尚·连尼卡(Jan Lenica)之外,“战后东欧最重要的动画片导演。”《纽约客》居然写下了这样的话:“影迷被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杨·史云梅耶的,还有一类是看过他的作品并且知道自己遇到了天才的。”可能没有这么夸张,但至少,你只要看过史云梅耶的电影一眼就忘不了,也不会将他和其他导演搞混。他是那样独特,是超现实主义在捷克土壤中结出的奇葩果实。


现在,他已经是个 81 岁的老头了。头发秃了,胡子白了,可是童心未泯,2010 年他还拍了《梦中见》(Prezít svuj zivot),没说要息影的样子,活到老拍到老,留给我们一个重口暗黑的超现实世界,容我们在其中摸索和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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