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毕森巴赫与小汉斯谈“15个房间”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1   浏览数:1783   最后更新:2015/09/28 22:27:53 by guest
[楼主] babyqueen 2015-09-26 11:40:41

来源:artnet

2015年9月25日,由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PS1馆长兼首席策展人克劳斯·比森巴赫(Klaus Biesenbach),和蛇形画廊(Serpentine Galleries)联合总监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共同策划的现场艺术展“15个房间”亮相于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

“15个房间”是一年一度的接续性展览,最早于2011年7月在曼彻斯特国际艺术节中首次展出第一个版本“11个房间”,第二个版本“12个房间”在2012年在鲁尔三年展(RUHRtriennale)期间展出,2013年4月在悉尼举行的卡尔多公共艺术项目(Kaldor Public Art Projects)中展出了“13个房间”,而2014年6月在瑞士巴塞尔艺术展期间“14个房间”正式亮相。

这个展览由横跨不同时代和大陆的艺术家共同实现,每一个版本在参展艺术家及作品上皆有变化。在2015年的版本中,将比去年的版本新增加一件作品,并将被呈现于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事务所(Herzog & de Meuron)设计的建筑空间中。

2014年巴塞尔艺术展上的“14个房间”

策展人认为,现场艺术既可以是雕塑又可以和物理对象一样被持续展示,以及事物被不断再生产的可能性。他们邀请了15位艺术家在相同大小的房间内进行创作,探索一种把人作为“材料”的艺术作品与空间、时间和物质之间的关系。观众每进入一个的房间都会遭遇一个新的处境,并置身于一系列不同的沉浸式的和亲密的体验之中。

作为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PS1馆长兼首席策展人,克劳斯·毕森巴赫在最近几个月内频频现身北京和上海,不仅走访了如曹斐、双飞艺术中心、王光乐、胡向前、刘韡等中国艺术家的工作室,更以策展人和论坛嘉宾等身份参与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寇拉克里·阿让诺度才:2558”和余德耀美术馆的“雨屋”。此前由他担任策展人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策划的“比约克回顾展”和“小野洋子:一个女人的独角戏,1960-1971”获得了褒贬不一的评价,让这位明星策展人(一度也被认为是最喜欢和明星打交道的策展人)此前深陷舆论的漩涡之中。

表演现场

除去与艺术界的“永动机”小汉斯令人期待的再次搭档之外,此前来自纽约艺评界的质疑也让毕森巴赫在中国期间的发言和亮相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囊括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和小野洋子等已经进入大众娱乐视野中的艺术家的第5个版本“15个房间”在龙美术馆亮相之际,带来的话题真可谓不少。

借此展览之机,artnet新闻与毕森巴赫及小汉斯谈谈该系列展览背后的策展理念,“15个房间”版本中对中国艺术家的特别关注,对展览空间设计的独到阐释,以及对“展览作为有机体”看法。

乔丹·沃尔夫森的《女性人物》,巴塞尔艺术展“14个房间”的一部分

“15个房间”这一年度性系列展览的想法最初从何而来?对于博物馆、策展人和观众而言,“15个房间”为什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展览?

克劳斯·毕森巴赫(Klaus Biesenbach,下简称克劳斯):“15个房间”带有乌托邦式的物神崇拜意味,诸如提诺·赛格尔(Tino Sehgal)这样的艺术家,他既学习经济学同样也学习舞蹈。实际上它想象了一个没有版权的世界,延伸到物的概念和信息价值,以及博物馆是如何成为守护和保存的角色,确保下一代人也能看到当前我们所拥有的艺术作品,虽然这些作品仅仅是一段表演而已。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下简称小汉斯):我们在“15个房间”中预见到了更多关于博物馆的未来,以及未来博物馆的馆藏等问题。我还记得在一段和电影大师乔纳斯·梅卡斯(Jonas Mekas,注:最早拍摄用电影写作日记的艺术家)的对话中,他时常提到移动影像(moving images)是何等地受到歧视。因此我们与艺术家合作,让移动影像成为博物馆展览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对于现场艺术(live art)而言,使其在博物馆中得到展示依旧是极为困难之事,因此愿意展示“15个房间”的博物馆是很勇敢的,这个展览延续整整6个星期的时间,总共有超过100位表演者参与表演作品。无论是对曼彻斯特艺术画廊(Manchester Art Gallery),还是悉尼的卡尔多公共艺术项目(Kaldor Public Art Projects),或是巴塞尔艺术展(Art Basel)和龙美术馆而言,这个项目都意味着一个长达几个月的承诺,它往往难以建立起与商业的直接关联,因为这些作品无法被购买,更难以被收藏。

这个项目之所以如此让人着迷,原因就在于我们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学习。不同于传统的、傲慢的策展方式,我们并不是用一套既定的理念、带着同一批作品在全世界各地做简单的巡回展,而是创造一个让策展人自身每天都必须不断学习的契机。每次展览决定落地一个国家,我们都必须先进行学习研究,例如此次新加入展览的4位中国艺术家。如果展览在2016、2017年去到美国或者非洲,此次加入进来的中国艺术家也会成为未来版本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并不是在“策划”过去或当下,而是策划关于艺术的未来。

表演现场


“15个房间”在很大程度上探讨了“我们是否在这里?”的问题,因为展览本身是关于在场(presence)——身体的在场和人在空间中的在场。令人惊讶的是,人们通常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在观看展览上。卢浮宫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即使是在《蒙娜丽莎》这样的名画面前,人们驻足欣赏的时间也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则甚至直接将视线转移到他们的手机上,作品本身获得的关注十分有限。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在上世纪50年代时写过一些关于仪式的有趣论述,正如她所提出的“我们需要拿出诉诸所有感觉的仪式”(we need to come out with rituals that appeal to all the senses),这也是我们作为“展览创作者”(exhibition maker)的使命所在。对于今日的专业“展览创作者”而言,“策展/策划”(curating)的概念已经变得如此廉价而毫无意义,如今的寿司、鞋履,甚至是购物手册都是被“策划”过的。我们的职责是让展览本身变得有趣,我们坚信展览是一种高度自由的仪式,然而,处在自由之中的展览却要受到非常多的限制,因为视觉在其中是占主导地位的,当你欣赏墙上的绘画或是录像时,是缺少投入的。而真正的仪式(例如巴厘岛上的仪式)需要很多的投入,这就联系起在“15个房间”中,观众必须要投入适应一种与加速性相反的减速,你还需要打开一个个房间的门,踏入别人的私密空间。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发光体》(Luminosity,1997),在曼彻斯特国际艺术节“11个房间”

在你们二人此前关于“13个房间”的对话中曾经提到:“策展是一个很慢的 过程:你需要很多时间进行地理(geographies)层面的研究。”在“15个房间”中,你们的这番“在地化研究”是如何进行的?为何挑选了徐震、曹斐、双飞艺术空间、张洹和胡向前这几位艺术家?

克劳斯:曹斐和徐震的作品都是经由展览“中国发电站”(China Power Station)而来。当得知龙美术馆想要承接“15个房间”时,我们曾经深度讨论过历史上的中国表演艺术,张洹当然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位艺术家。1998年在“Inside Out: New Art Form China”展览上,我们动用了MoMA PS1的一整个展厅放映过他的行为艺术作品《12平方米》(1994),后来也展出过他的9张尺幅在3 x 3米的彩色摄影作品《家谱》(2000)。

汉斯提出,我们应该将目光放在年轻的一代的艺术家身上,于是找到了胡向前已经完成的作品《两个男人》(2008)。我们问艺术家,如果这件作品不是物件,而是一个表演呢?我看过长版本的录像,他和一位朋友在人行横道上进行表演——如果时长不再是半个小时,而是被拉长到一整天呢?如果作品不再是关于一个有趣的小时刻,而是极其耗费体力的、长达6个小时的舞蹈呢?

汉斯向我推荐了双飞艺术中心,我也有幸去参观了他们在北京的据点。中国急速发展的经济和财富就是当前的现实,因此双飞在作品中表现了来自偏远地区的人们,想象着可以到大城市的高级酒店去泡牛奶浴——这件发人深省的作品揭示了夸张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作品的外在形式是滑稽幽默的,但是内核却是严肃而深沉的。

小汉斯:这其实不是我们第一次接触中国的艺术家,例如克劳斯早在1998年就为中国艺术家举办过展览,而我最早是通过卢浮宫的展览接触到了上世纪80及90年代崛起的一批中国艺术家,后来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ower Station of Art)和广州三年展中都和中国艺术家有所接触。正是在广州的时候,我认识了当时极其年轻的艺术家胡向前(当然他现在依然十分年轻),那时在他作品中蕴含的巨大能量就让我印象深刻。可以说我们的“在地化研究”都是构建在有所了解的基础之上,我们的同事们也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通过和艺术家和艺评人朋友的对话,我们也了解到了大量的信息。我们非常渴望能够不断学习,不想去做重复的展览。

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在“11个房间”中的作品

在2014年巴塞尔艺术展上的“14个房间”中,你们就已经开始和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事务所(Herzog & de Meuron)开展合作,设计了“镜面走廊”的空间。关于使用镜子的想法从何而来?整个空间的设计是如何与你们的策展理念融为一体的?

克劳斯:在传统意义上,镜子在空间中的使用方式往往和练功房联系在一起,舞者对着镜子对自己的身体进行精准操控和不断练习。“15个房间”重演(reperform)了人们关于集体记忆和控制的认知,这对于观众而言也是一个不断温习的过程。在上世纪50至60年代,镜子成为了表演艺术中的策略之一,例如琼·乔纳斯(Joan Jonas)在《镜子》(Mirror Piece)系列中进行的“照镜子”(mirror check)。作为一名年轻女性,她在镜子中不断审视自己,以当今的概念理解几乎等于是用手机自拍,只不过她在表演中借用的是手中的镜子。

再如布鲁斯·瑙曼(Bruce Nauman)和张洹,镜子在当时的先锋表演艺术中是一种策略,是这种艺术形式的独特语言。我们在空间中大量使用镜子,是因为人们在镜子的映像中能够看到自己。如果你用相机的话,你看到的是真正的自己,这是两种不同的自我认知。就像在《爱丽丝漫游仙境》中,镜子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那是虚像么?比如我们在小学的时候,我们认为镜中的镜像,也就是虚像,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在当下的数码时代,我们究竟身处何方?自拍到底是不是虚像?所以镜子映像和数码影像是在自我认知模式上的变化。当然这也与纳西索斯(Narcissus,即“自恋”的拉丁语词根)有关,他作为一个孤独的个体在水中注视着自己的倒影。这个展览是你作为一个人去观看其他的人,而同时其他人也在观看你。他们是艺术的一部分,而你也是令艺术完整的一部分。

小汉斯:作为补充,镜子当然也是生与死之间的门槛,这非常像是让·谷克多(Jean Cocteau)在《奥菲斯》(Orpheus)这部电影中一样,他将镜子视作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这个展览和许多宏大的艺术题材有关,例如死亡、希望和恐惧等。

除此之外,镜子对于建筑设计而言也是非常实际的策略。在曼彻斯特和悉尼的展览之后,我们在各个地方都学到了新的东西,在悉尼的场地是在威尔士湾的“2/3码头”(Pier 2/3),那是和龙美术馆一样是非常宽敞开放的空间,我们那时忽然意识到这个展览与建筑结构是相关的。那个场地是在悉尼的一座村庄里,背后还有一个后台,是供表演者排练的地方。当然,“呈现方式”是展览历史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马赛尔·杜尚(Marcel Duchamp)曾经说过,“我们记住一个展览的方式主要是通过记住它的呈现方式”。人们会记得悉尼展览中的艺术品,也是通过对作品进行展示的过程而记住它。

回到之前所讲的,镜子的使用在空间中是非常实际的策略。当然最重要的策略是使用尺寸相同的房间。我们在巴塞尔艺术展和上海龙美术馆的展览空间设计都是委约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事务所进行,他们从一开始就强烈地感觉到镜子必须是这个展览的一部分。他们还认为镜子可以将这些房间折射成无数个房间。

现在是2015年,我们有15个房间,只要我们一直持续地做下去,在一百年之后,年轻的策展人会找到这个展览的资料和档案将它进行重新策划,就像音乐一样,可以重复播放、演奏。所以想象一下2100年,当展览中有更多房间的时候——那会是一座房子,有成百个房间。当镜子折射出无数个房间的时候,那也是我们对这个展览的未来的一种期待。

表演现场

我们看到从“11个房间”到现在的“15个房间”,这个展览序列如同有机生命体一样在不断地生长、新陈代谢和代际更替,新加入的作品是如何和现存的作品进行融合的?据称组成人体的细胞在每7年间完成一次全部更新,和这个过程相类似,20年之后的版本可能和今天我们所看到的“15个房间”完全不同,在这个意义上,展览的一贯性将如何保持?

克劳斯:它的确是一个有生命的机制,因此每一次展览都不是同一样事物——我们希望它以最好的方式存在——和展览所在的空间和时间产生对话。举一个例子,我们之前提起过的艺术家奥托邦戈,在巴塞尔艺术展期间,她给我们看了居住在巴塞尔附近的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女人,她说这是在瑞士,是个完全不同的大背景,但如果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在那儿,又有什么样的生平,你会感到非常惊讶。想一下现在的艺术作品,再看一看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上面所播报的难民危机,你突然会意识到现在的作品和一年前的作品所处的大背景是多么的不同,那么这些作品在一年之后看起来也肯定不同了。

小汉斯:奥托邦戈也在这次的展览中,她的作品是三个女人在表演的过程中一直用头顶着夜香木,在某些时刻我们当然会调整参展的作品——这是艺术很伟大的一点,我们可以把戈雅的画和现在叙利亚发生的事联系起来。
[沙发:1楼] guest 2015-09-28 22:27:53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在上海打开“15个房间”,遇见阿布拉莫维奇、徐震和张洹...带来的现场艺术 

 

 

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的《旋转门》在龙美术馆“15个房间”现场


上海。当行为艺术一直游离于美术机构体制之外时,其同根生的现场艺术似以一种“新瓶装旧酒”的姿态发起一场逆袭,越来越多地进入艺术节、美术馆甚至艺博会。上海龙美术馆独立引进的现场艺术项目“15个房间”(15 Rooms)于今日(9月25日)开幕,现场人头攒动,等待入场的观众挤满了由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事务所设计的展览空间。展览由纽约MoMA PS1馆长兼MoMA首席策展人克劳斯·比森巴赫(Klaus Biesenbach)和伦敦蛇形美术馆联合总监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共同策划,包括15名艺术家的现场艺术作品,中国艺术家徐震二度参展,曹斐、胡向前、双飞艺术中心、张洹首次亮相该展览计划。

 

正在等候进入房间的观众们,可见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事务所对镜面的运用


本次展览是创立于2011年的“房间系列”现场艺术项目的第5个版本,于2011年在曼彻斯特国际艺术节上以“11个房间”首度亮相,先后在德国埃森市的“鲁尔艺术节”(2012)、澳大利亚悉尼的“卡多尔公共艺术项目”(2013)和瑞士“巴塞尔艺术博览会”逐年举办,每次展览的艺术家名单都略有不同,并依次增加一名。现已成为世界范围内重要的国际现场艺术系列展览之一。

 

▲ “15个房间”展览中徐震的作品《只要一瞬间》

 

 

现场艺术,“活体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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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艺术可追溯到瓦格纳在歌剧创作中对“总体艺术”(Gesamtkunstwerk)的论述,鼓励不同艺术形式之间产生无缝联结,以期让观者的艺术感受最大化。在现当代艺术史上的表现形式为一战前后反传统和世纪末悲观情怀的达达主义,特点为造型艺术中的多媒体介入。二战后受反抽象艺术和反消费主义生发的即兴表演(Happening)和行为艺术(Performance)可被视为现场艺术的前生,即在绘画中融入音乐,表演,强调身体体验,使作品产生多重感官体验并富有现场感。随着身体在现场艺术中的角色越来越突出,作品也愈发具有反思社会规范,讨论权利合法性等议题的倾向。维也纳行动主义代表人物君特•布鲁斯(Günter Brus)曾宣称:我的身体就是目的,我的身体就是事件,我的身体就是结果。

 

“15个房间”对布鲁斯·瑙曼作于1968年的作品《墙-地板的位置》的重演


现场艺术与行为艺术的最大区别在于表演者与观众是否存在互动。如果说行为艺术中艺术家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创作主题和艺术表现媒介;那么,现场艺术的表演者邀请观者加入,观者的参与不但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观者的体验过程更是自动给予了艺术作品一次回馈,这是一般静态的造型艺术或单向式行为表演难以企及的。


现场艺术是一个动态的展览。“每间房间的作品实施者就像是活体雕塑,晚上6点美术馆闭馆,“雕塑”离开房间,弥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展览发起人之一奥布里斯特评价道。基于表演者(阐释者)可以是符合创作者要求的任何人,观众更有代入感。于是,艺术离开美术馆,走入日常生活,成为了人们讨论的话题。

“15个房间”中奥托邦戈·恩坎加的作品《植物繁殖体》(Diaspore)

 

 

跨越物质的沟通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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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艺术也通过其特定的空间的设计给予观者一种仪式感和神秘感。正式进入空间后,观者的角色并不局限于被动的观看,而是构成整件艺术作品的主体之一。观众付出时间,主动发起与空间,自我身体和他人的对话。“踩点拍照发朋友圈”的观展模式沦为信息的简单接收,消费和遗忘,而现场艺术并不仅仅以时间置换空间,而是通过精心设计的空间对时间进行线性的延长,同时使观展体验内化成一种可以被不断唤起的记忆。

提诺·赛格尔拒绝对其作品一切形式的记录,他的展览目录中除了名字和作品标题就是一片空白


参与“15个房间”项目的艺术家中最为激进的当属提诺·赛格尔(Tino Sehgal),他拒绝对其作品一切形式的记录。尽管已在全世界展览无数,展览目录中每次除了他的名字和作品标题就是一片空白。这种“不留痕”的作风给博物馆和藏家出了难题。然而,纽约美国现代博物馆用5位数的价格购买了他的作品《吻》的表演权,整个过程在公证人的见证下以口授的形式完成,没有任何书面协议。它的革命性意义在于向现行的艺术体制发难:艺术作品是否必须有非物质性存在才能实现交换?


如果说艺术品是一种沟通媒介,从这个角度看,现场艺术跨越物质媒介,成为一段场景,内化成人的记忆,也许这正是当代艺术展览所要达到的终极目标。现场艺术(live art),顾名思义,它是活的,是运动的,更是当下的。

“15个房间”中曹斐的作品《即将上演》(Coming Soon)

“如此重演表演艺术作品是一个很棒的想法,因其解放了在表演艺术这种形式里艺术家本人物理性的存在”

 

 

与两位策展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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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斯·比森巴赫以下简称K,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以下简称H


Q:是否能谈谈你们最初开始这个项目的缘起?

H:这一展览的诞生经历了漫长的酝酿期,在30年前我与法国剧作家尤金·尤涅斯库(Eugene Lonesco)对谈时,他提到“现场艺术事实上可以像大理石雕塑一样成为永恒”,这一概念一直深藏于我的脑海中。


K:提及奠定这一展览的基石,我想首先是我们在长期与艺术家的合作中形成的亲密关系与构建的信任。在汉斯在蛇形美术馆策划的展览“Do It”里,艺术家出于这种信任给予了他在艺术家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重新诠释作品的许可。而我与表演艺术先锋小野洋子的合作早在20多年前就开始了。


其次是我们一直致力于为表演艺术举办回顾展和开展研究工作。我在2000年策划了第一个表演艺术回顾展,艺术家圣地亚哥·西耶拉(Santiago Sierra)在展览中聘请表演者诠释他的作品。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看过展览后,深受这种“外包”表演形式的触动。一两天后即找到我,表示如此重演表演艺术作品是一个很棒的想法,因其解放了在表演艺术这种形式里艺术家本人物理性的存在。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艺术必须是美的》Art Must Be Beautiful


有一天,当我在鲍格才别墅(Villa Borghese)参观时,汉斯打电话给我。保安不允许我在展厅中接听电话,我只得穿过那些华美的房间和大理石雕塑走出别墅去。最后我站定在别墅外头,一个全身涂成银色的“活人雕塑”恰好在那里,路过的人施与一些零钱,表演者便活动一番,好像雕塑复活。就是在那里,我与汉斯通话,这个关于“房间”与“活体雕塑”的展览想法就在那一刻逐渐清晰起来。


H:从艺术史的发展线索上来看,现在也是举办这一展览的最好的时机。从19世纪到21世纪,艺术先是基于物质,随后超越了物质,出现了观念艺术、指示艺术。艺术的媒介也越来越多元,想想马修·巴尼创作的诸如《悬丝》(Cremaster)一类的精妙绝伦的电影作品!


就像如今人们对演唱会这样的现场体验充满渴望一样,在数字时代,是时候将现场艺术带到美术馆了。有了曼彻斯特国际艺术节(MIF)的支持,我和克劳斯持续着每周的头脑风暴,直到那个鲍格才别墅前的电话。我们相识已经超过25年了,25年来穿梭于纽约、巴黎和伦敦,我们在各自的事业中所积累的经验,与众多艺术家建立起的信任,一切的一切都最终促成了这一展览的诞生。

 

▲ “15个房间”展览中张洹的作品《12平米》


Q:为何来到中国继续这个项目?如何选择展览中的中国艺术家?

H:我们一直非常想将这个展览带到中国,考虑到中国的表演艺术实则已经发展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涌现出许多值得关注的艺术家。但相较于绘画、雕塑、装置、影像等艺术形式,表演艺术的曝光度始终不高。


就在这个时候,龙美术馆向我们发出了邀请。当然,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与中国艺术家合作了。1990年代中期我就开始接触到中国的先锋表演艺术家,我们不打算做重复性的展览,而是从中不断学习成长。

 

“15个房间”中胡向前的《两个男人》


K:首先我们从历史的角度对中国的表演艺术进行了一个梳理。张洹作为非常重要的表演艺术家当然不可或缺,他的《家谱》(Family Tree)曾在纽约展出过。曹斐和徐震也是我们从2011年展览初创时就考虑邀请的艺术家。汉斯随后向我推荐了胡向前和双飞艺术中心这样年轻的表演艺术家。我觉得他们的作品中体现出夸张与现实的对照关系,滑稽荒诞的表层下是一种对日常生活的思考。

▲ “15个房间”展览中双飞艺术中心的《奶之纯爱》


Q:对于美术馆和策展人来说,呈现这样的展览有什么特殊之处?

K:对于美术馆来说,考虑到版权问题,10年前你还不能在馆内拍摄提诺·赛格尔(Tino Sehgal)的表演艺术作品。现在,美术馆为这个展览创造了一个充满乌托邦式气质的,虚拟的理想空间。呈现表演艺术作品,开销并不比购置一幅绘画作品少,你需要聘请表演者,训练他们,试想这些表演将持续整整6周,那将会产生许多费用,而美术馆却无法“拥有”这件作品。我想说,承接这样的展览是需要巨大勇气的。但美术馆作为艺术的保管者,将负责把这些作品传递下去,直到未来。


H:对于策展人来说,我们对于展览有时抱着傲慢的姿态,好像我们了解这展览的一切。现在我们则通过这样的展览不断学习,这次来到中国,我们的展览中有了5位中国艺术家,试想今后我们将这个展览带去美国或非洲,我们在中国所收获的就将成为这个展览的有机组成部分。


K:我还想补充的是,美术馆目前成为表演艺术家新驻地,为他们提供了剧场舞台之外的一席之地。记得在1990年代,我最初邀约塞维尔·李·罗伊(Xavier Le Roy)到美术馆进行表演时,他也显得茫然无措。后来当他意识到美术馆这一新空间的潜力后,则怪我没有早点去找他。

 

罗曼·欧达科(ROMAN ONDÁK)的《交换》(Swap)2011


Q:你们对中国观众的反应有何预设吗? 

K:我相信“15个房间”所呈现的作品将在不同层面与观众发生勾连。有一些会带来直观的惊奇感,而更多的是一种交流。譬如罗曼•欧达科(Roman Ondak)这次带来的《交换》,通过小物件的交换产生交流。而身处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Allora & Calzadilla)的《旋转门》中,你必须躲避形成旋转门的表演者,如同避开车流。这个展览中有许多层次,足够多元。就算你对表演艺术并不熟悉,相信你也能够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入口。


H:你在这里会遇到不同的空间,明亮的(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黑暗的(小野洋子),填满的(阿洛拉和卡尔萨迪利亚),空置的(多米尼克·冈萨雷斯-弗尔斯特),寂静的,喧嚣的……“15个房间”不仅仅是把现场艺术搬近不同的房间,而是希望藉由此产生一个能够连接不同领域观众的公共对话场域。作为专业艺术从业者,策展人扮演着桥梁的角色。同时,增加表演艺术和现场艺术在中国的曝光率也是我们的使命。


Q:能否谈谈对镜子的使用?

K:镜子的装置,一开始是为了方便表演者排演、训练。同时值得注意的是,1950-1960年代开始,镜子被广泛地运用于表演艺术中。这点从琼·乔纳斯的《镜面检查》中清晰可见。你可以说那是一种自拍,只是用一个手持的小镜子而不是现在的手机。

 

“15个房间”中琼·乔纳斯(JOAN JOANS)的作品《镜面检查》(Mirror Check)


想想布鲁斯·瑙曼, 想想丹·格拉汉姆(Dan Graham),想想在这些表演艺术先驱的作品中镜子出现的频率。可以说镜子在所有的道具中是绝对的佼佼者,是表演艺术这一形式的原生语汇。


镜子有时还代表虚拟的形象,不真实感,当然还有自恋,过去是临水自怜,现在则是对着手机屏幕。而所有这些正是这个展览所要探讨的,你作为一个人,在这里望向其他人,他们也回望你。他们是艺术作品,而你的存在也使这个作品得以完成。


H:另外,镜子在某种意义上也与“死亡”这一概念相连接。像让·考克托 (Jean Cocteau)在其1949年的电影作品《俄耳甫斯》(Orphée)中探讨的那样。这一展览探讨了艺术中的一些大概念——死亡、生命、恐惧、希望等等。


同时,如果我们设想这个展览一直延续下去,到2100年会有多少个房间呢?像杜尚说的那样:“记住一个展览主要是通过它的陈列形式。” 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建筑事务所(Herzog & de Meuron)这样运用镜面填满空间的设计,某种意义上将15个房间反射到无限多个,我想也是对这一展览未来的预测吧。

从“11个房间”到“15个房间”,策展团队保留了一半以上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他们创作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经典作品至今已时隔四十多年,重新排演和阐释也是对保存现场艺术并延续其生命力的最好方式。

 

撰文 | 蒋立言 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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