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埃利斯的鸟哨与废墟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892   最后更新:2015/09/25 17:44:12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5-09-25 17:44:12

来源:文工团  Ag

在本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上,比利时艺术家弗朗西斯·埃利斯(Francis Alÿs)的新作《阿尼的沉默》仿若一首稍纵即逝的神话旋律,其迷恋的西西弗斯式的主题此次被进一步推入了一个与神圣自然客体的关系之中,而更特别的地方在于,作品本身,正与这次展览的发生地——土耳其及小亚细亚的地理时空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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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Ani),在中世纪被称为“1001座教堂之城”,它曾是巴格拉提德王朝(Bagratid Armenian kingdom961-1045)的昔日首都,如今以断壁残垣的形式,零落在土耳其与亚美尼亚边境的高原山野中。这是地球地图板块上一个奇异又平常的点,小亚细亚向东伸出的一只精巧的鸟喙。

阿尼遗址


在被这只鸟喙所发出的幽灵般的声音吸引住的前一刻,我正在伊斯坦布尔Galata塔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漫无目的地闲晃,当时包里有若干张样貌不一的城市地图,其中一张是第十四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特别制作的导览地图。这可能是展览空间最分散、最迥异、最犄角旮旯的一次双年展了,除了几个著名的美术馆之外,还有学校、酒店、车库、海底、小岛、船舱、废弃住宅等毫不动声色的小型空间,遍及陆地与海洋、欧洲区与亚洲区,所有这些地方,都被浓缩成一个个绿色圆点斑纹,缀在这个如天竺葵张裂的花瓣般的伊斯坦布尔卫星俯览图上,表示海水的深蓝色注入到陆地边缘的崎岖缝隙。双年展主题之“盐水”(Salt Water)的地理含义,似乎慢慢开始得以在行走的过程中显现。在地图上滑来滑去的手发现了一个离我最近的展览空间,下面写着弗朗西斯·埃利斯(Francis Alÿs)的名字。我有了下一个目的地的指向。


但在去那个叫DEPO空间的路上,我陷入到一种混乱的思绪中,我不知道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也未查阅到有关埃利斯新作品的任何信息,猜不到下一个茶铺会出现在第几个拐角,以及下一个迎面走来的孩子长了一双什么颜色的眼睛。但同时,意识又游向了另一种模糊的图像:我似乎潜在断续地回忆起久远的旅行与日常生活的许多地理片段,它们被叠加成一片共存的风景;而轮动着的双脚也好像正将新的、未来的地理信息采集进那些回忆中,使之变得更模糊、更难以被互相分离。


DEPO是一个普通的仓库,里面正在放映是弗朗西斯·埃利斯的短片《阿尼的沉默》(The Silence of Ani),这是一件为此次伊斯坦布尔双年展特别制作的作品,它的讲述不在他处,就发生在这片土地的地理骨架与历史记忆之上。

《阿尼的沉默》展览现场的DEPO放映空间


在这部黑白影片中,阿尼仅存的几座教堂半裸露着斑驳身躯,在西亚美尼亚高原的风声中静静矗立着。孩子们出现在这片位于现土耳其边界线内的军事区旷野,他们各自选择了模仿不同鸟叫的鸟哨,饶有兴致地吹奏起来,起初声音有些杂乱,他们在草丛和废墟间自如躲藏、跳跃,后来哨声渐渐地形成了某种类似于旋律的美妙组合,呼唤的合奏游戏达到了高潮。过了一会儿,哨声又开始渐弱离散,玩得精疲力尽的孩子们很快就躺在废墟上睡着了。阿尼再次归于宁静。


埃利斯接着将镜头转向一幅阿尼的中世纪手绘地图,贴着纸面缓缓地绕城行走,游览着这座拥有着1001座教堂的辉煌之都,描述着直到塞尔柱土耳其人的到来将它引向废弃的没落未来。


影片的最后,镜头回到阿尼的山野空间。忽然,一只被简单勾勒出轮廓的透明的飞鸟,以动画的形式悠然地飞入画面中,停落在一棵石柱上。

《阿尼的沉默》剧照


这绝妙而诗意的故事,如同神话一般轻盈地揭开了有关我们生命存亡本质的大门。弗朗西斯·埃利斯曾在《实践的悖论》(Paradox of Praxis)中以推着冰块穿过墨西哥城来展现文明/创造有时候最终指向无的原点,而在《阿尼的沉默》中,他更跳出一层,将这种西西弗斯式的重复主题推入一个与神圣自然客体的关系之中。对面那个波动着的大的永恒自然,我们一次次的创造:昔日的阿尼、孩子们达到完美合奏的时刻,都是飞鸟的停顿驻足时所产生的相似却不同的时空褶皱。

《阿尼的沉默》工作照


伯格森在《道德和宗教的两个起源》中写道:“创造能量的洪流会冲过物质,从中获得它所能获得的东西。在许多时刻,它都会停顿下来;在我们的眼中,这些停顿会被转变称为众多有生命的物种,也就是有机体的形象,在有机体中,我们从根本上说带有分析和综合特点的感知,会将大量的元素区分开来,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可以发挥大量的功能;不过,组织过程只是停顿本身,这种单纯的作用非常类似于一只脚所产生的压力,可以同时使成千上万颗沙粒变成一个图形。”


飞鸟与土地碰触之时产生了行走与创造之脚,产生了文明的汇聚。然而飞鸟终究是不会永久停留的,如同恒常之河、如同神之存在,在停顿中,文明才于极短的瞬间物质化。不过,我想遗址、废墟并非简单指向陨落或虚无,而是试图通过几近无形的蛛丝马迹展现这暂时之褶皱、变动之水留下的痕迹所引出的那个艰涩的恒常之存在。我们的本能、激情与生命之冲动,让原本的风声经由物质身体,产生呼唤飞鸟的旋律,在《阿尼的沉默》中,飞鸟在最后的确被呼唤而来,但却是一个模糊的虚幻轮廓,而不是一只与阿尼处于同一维度的真实鸟类对象,这一割裂又连续的手法,仿佛是在我们所面对的真实时空中嵌入了一种自成的力量,一个不占有任何空间的似于“绵延”的时间概念,一种永恒流变于我们文明的生成法。

《阿尼的沉默》剧照


在展览现场,弗朗西斯·埃利斯还将影片中孩子们使用的各种鸟哨陈列出来,有趣的是,它们各式各样,能分别精确模仿出种类繁多的鸟类,木质的、金属的、圆润的、细长的……如同不同文明痕迹、不同流变瞬间的类似又毫不重复,相互交错、替代、叠加。而吹奏之举,简直又是世上有关“创造”的最诗意的比喻,对于弗朗西斯·埃利斯,还是非诗意之形式不用啊!

《阿尼的沉默》展览现场的鸟哨陈列

《阿尼的沉默》展览现场,阿尼古地图、出演者们与其用鸟哨模仿的不同鸟类


后来在土耳其各处角落我试图留意过鸟哨,可惜并没有找到,倒是最后捎了样类似的东西——一支安纳托利亚的笛子回来。我始终迷恋笛子和吹笛者,因为他们能捕捉到风,这就是捕梦人在醒着的时候的另一职业。捕捉到了风,就是穿过了神话。《阿尼的沉默》这件作品,也形似阿尼在小亚细亚地图上的精巧鸟喙,其精神又如那神秘的鸟哨。如果你在起风的时候走过那里,就会听见一个静悄悄的神话,循环往复,又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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