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峻:所有的MoMA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583   最后更新:2015/09/06 10:44:15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5-09-06 10:44:15

来源:上河卓远文化

北京有两个MoMA。一个叫摩码大厦,是写字楼,楼下有家7-11,我经常路过,买点零食,果汁,素菜包子什么的。一个叫当代万国城,高档住宅区,月租金够我飞到纽约,参观MoMA一个星期,再揣着纪念品飞回来。

一个星期:我算过的。每天8小时,中间吃点东西。累了就去地下一层看个电影,大摇大摆睡一觉。周二闭馆,那就算6天吧。得劳逸结合啊,别累坏了。

话说我只看了一天,才看了四分之一,就累趴下了。之后的半个月都腿软:肾虚。这跟逛超市不一样,买东西是要花钱的。MoMA属于自助餐,金钱豹,20美金吃到饱,吃吐了也没关系,爬起来再吃啊……真他妈不雅,我还是换个比喻吧:MoMA是和艺术发生关系的场所。一天之内,我发生了太多的关系,从一个高潮,跃向,扑向,爬向下一个。高潮林立,而我终于爬不上去了。

知道分子说,MoMA原本也要盖一个北京分店的,看好了一块黄金宝地,结果被一对瑞士大款抢先租了,盖了另一家艺术中心,就放弃了。于是北京就只剩山寨货了。我认识一个人,就住在当代山寨MoMA城。她在瑞士大款的店里上班,搞精神生活,经常把手下搞得精疲力竭,看见艺术就跟看见龙虾似的……龙虾你吃过吧,一天三顿,煎炒烹炸,包饺子,龙虾冰激凌,龙虾火锅,如此吃上两年,你也变龙虾了。

话说我从正宗的,纽约的MoMA出来,感觉自己也变形了,痴呆了,悲哀了。

确切地说,悲哀发生在离开一楼艺术商店的时刻:我发现不可能把它们全买下来,即便是在一个民主的国家,艺术屈尊成一万个冰箱贴,给钱就卖。可我没有够大的冰箱。我也没有够多的时间去读,去把玩,使用。

人生苦短,而MoMA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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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第五大道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刚刚瞪大了眼睛,发着抖,踱着步,像野兽一样凝视,撕咬,吞食,刚刚离开又猛一回头再看个十分钟的冰箱贴:此刻,就像在黑暗的胃里,屈尊挤成一坨糊状物。我就像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追忆他年轻时的女朋友:亲爱的,你们都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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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还是想起来了一个。吉尔伯特和乔治的少作:给艺术的一封信。真长啊。我就想,人家花一天,一个月,一年来创作,不可能只看一分钟吧。就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了。读完又安静了一会儿,没敢往别处看。直到一不小心,视线里跳出来又一件作品:就像各种山寨软件,一会儿跳出来一个广告,新闻什么的。

不是我不小心,是它不要脸。

我低着头。而它居然就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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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看艺术是一种进补吗?

你不看,它就是一堆破布。破木头。你要看,就得全神贯注,动员各种腺体,激素,喘气,流汗,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看。你要奉献精气神。

在走进MoMA之前,你需要: 海狗补肾丸!十全大补酒!杜仲壮腰汤!三鞭火锅!中国劲酒!植物伟哥黄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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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有的MoMA,都把艺术商店开在一楼,中老年妇女必经之路。

和7-11一样:一万种素菜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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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拥有MoMA和7-11:人类的梦想。

照相机:去梦想中旅游。

照相机:去捕捉梦想,当场制作成标本,扔进黑暗的冰箱,锁起来。

照相机不是为了成为瞎子。

好吧我又想起来了一个:在所有的MoMA,艺术不可能发生之地,它仍然要发生一次: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落地大窗前望着对面的玻璃大厦,掏出了照相机。我也掏出了相机,把她拍下来。我们背对着人类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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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恶毒的想法:把孩子抱到MoMA去,是为了让他们对艺术脱敏。

曼哈顿的中产阶级,赞美和赞助一切。除了冰箱贴,他们还需要原作。他们甚至知道声音艺术。在艺术发生之前,他们已经假装它发生了,而它将永不发生:我在下东区碰见一个印度二代移民,每说一句话他都回答:牛逼!太棒了!哦是嘛这简直盖了帽儿了!有时候我说得慢一点,他的叹号就赶在我的句号之前了。

而小野洋子在MoMA的地面上,墙壁上,绝望地用铅笔写上小字:我爱你。相信春天。……没用。我和其他游客一样,掏出了相机。

有时候我趴在地上看她的字,揣摩笔迹和姿态,体会她如何趴在地上写。一言不发。这违反了MoMA的逻辑,也是美国的逻辑:为了人民!人民:被剥夺了艺术的人,被驱赶到了艺术的集中营,被再次剥夺。人民就是拉着手逛MoMA的人,在这里他们仍然要滔滔不绝,以及合影留念。这个逻辑既禁止了凝视者,也禁止了被凝视物。并因此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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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MoMA的最后一个故事:守望和小河去MoMA,守望买了票上去看,小河省下钱在艺术商店买了支笔,上面印着:MoMA!

作者简介:

颜峻,1973年出生于兰州,1999年移居北京。曾经是摇滚乐评人。2004年开始音乐和声音创作。曾在20多个国家巡演或参加音乐节。组织过300多场即兴音乐和噪音演出。参加过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和柏林国际诗歌节。

近年的文字出版物有:随笔《惟一的真迹》(撒把芥末)、文集《野兽档案》(撒把芥末,电子版)、诗集英译You Jump Into Another Dream (Vagabond)、文集法译Ecouter, Recycler, Expérimenter(LUFF/Van Dieren)。

个人网站:www.yanju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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