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直接电影”:黄文海访谈
发起人:马甲人呢  回复数:0   浏览数:2247   最后更新:2007/04/16 03:10:22 by
[楼主] 马甲人呢 2007-04-16 03:10:22
追问“直接电影”:黄文海访谈


来源:[url]www.fanhall.com 作者:黎小锋



2006、421日,安徽合肥宾馆
受访者:黄文海,独立纪录片导演
访问者:黎小锋,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 博士生

缘起:
上次在合肥参加第三届中国纪录片交流周,有幸见到了纪录片导演黄文海。很早以前我就对他的《喧哗的尘土》心有戚戚,这次看过《梦游》之后,更有了聊上一通的愿望。那天我的室友,行为艺术家、电影《缝》的导演李娃克先生在外头通宵畅饮,黄文海正好在他床上躺了一宿。早晨醒来,两人靠在各自床上,一边喝茶,一边清谈,台子上磁带沙沙走着,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份记录。


黎:在《梦游》中,你是怎样处理李娃克那些行为艺术的?
黄:有二十盒磁带表现李娃克到处找女人包脚。最后我选择了三个,每一个都是他(做寿衣的)行为当中的一个段落。包括怎么给脚化妆,怎么剪衣服,但我没有在一个段落里全部交代,那没有必要。其中我选择拍了一个小女孩,她的直觉很好,看到寿衣,虽然谁都没有告诉她,她的反应是“象鬼一样,白,怕。”另外一个是他的干女儿。李娃克给一个女孩包脚后,收她做了干女儿。
黎:你能否谈谈片中那条有隐喻性的线索?
黄:一开始,我表现他们要拍电影,导演阐述他为什么要做这个片子。拍电影的导演,李娃克,魔头贝贝,老丁,他们是单独的四个人,同时又有延续性。魔头贝贝和老丁说过这样的话,你是我的以后,你是我的过去。里边的导演刚刚出道,他开始拍自己的片子了,缘于看了《站台》让他想回去拍摄过去的生活。他过去的生活在片中有所体现。他们在拍摄方法上,有点纪录片的形式。他是一个刚出道的艺术家的形象。
黎:对于观众来说,里边那个导演在拍什么,他的片子最后能否完成,还真不是那么重要。因此我特别想知道,你是怎样选择这些行为的,你是怎样进行裁剪的,你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一个位置?
黄:我以前是个艺术青年,到了北京,然后工作,心态上和他们是接近的。2001年,我作为制片人,投资四十万拍了一个剧情片《北京郊区》,表现的就是艺术家。
黎:看来你拍《梦游》是有由头的。
黄:而且我和李娃克在2001年就认识了,他拍了《缝》,表现他从小的成长经历,里边有手淫的意象。实际上,我对整个中国艺术界的现状,独立的也好,地下的也好,我都认为是一种手淫的状态。自娱自乐。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89是个分水岭。89以前,知识分子认为自己是民族精英,对于国家政治生活,自己要发言。89年以后,知识分子有一种很强的幻灭感。一拨人流亡到了海外,以高行健为代表的海外流亡艺术家。一拨人慢慢进入体制,变成商人了。还有一拨人,就是两不搭,等于就是悬在半空中了,他们的良知让他们不可能当官或者进入体制内,一个是他们本身的问题,还有一个是良心上的问题。一旦你参与中国的公共事务,你就有一种共谋的感觉。魔头贝贝在和我们聊的时候,有一个意象很吸引我:腌在空气中。我们南方人都见过熏肉,就是腌在空气中的感觉。
黎:这个意象很好!
黄:我在拍摄的过程中,总是有一个意象先行的。在《喧哗的尘土》里,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意象:一只手在捏一块肉。16岁的按摩女在那么一个空间里,就象一个人在捏一块肉。当时我印象特别深,感觉我这个片子一定能够剪成。最好能放在末尾,是吧?后来片子拿出去,去了不少地方,包括去阿姆斯特丹啊,对我来讲,其实也是一个幻灭的过程。后来我就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做片,这部片子的意义何在?你在这个国家里边,你要做事的话,如果在经济上跟你没有一点关系的时候,你还做不做?而那时候,魔头贝贝和李娃克,他们都在做,虽然有时你觉得很荒谬。但这是他们表达的欲望,或者说存在的欲望。他们在做的过程中,也是对自身的一个认识。至少对我个人也是如此。因为我过去是一个特别懵懂的人。包括我的家庭背景,我的成长历程,如同生活在围墙里一般,因为父母是很照顾我的。只有当我到了北京,进了电视台,一个人面对这个社会的时候,才有了切身的生存体验。而在以前,我的一切都是随大流的!
黎:我发现,你对这些艺术家一直都是比较认同的,起码心理上有认同感。你是否通过观照他们来认识你自己?
黄:在我的文章中我也写到,在别的东西都没有的情况下,你最关注的就是你自己。每个人晚上躺在床上,扪心自问的话,他的心里是有一团黑的物体的——
黎:黑暗的区域。
黄: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我们创作是干吗呢?创作是要引入意识之光,在意识的层面上,和我们的命运握手言和。我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我会有一种革命青年的感觉?我看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群魔》,我就会想起2001年拍《北京郊区》的时候那一群艺术家。后来当我用几个月拍摄,或者剪辑周期长达一年的时候,这其实是一个长期观察自己的过程。就象一个画家,在不同的阶段,就要画自画像。
黎:表面上看你在关注几个艺术家,实际上也是你自己的一种需要。所以,从个人出发,得从个人出发。《喧哗的尘土》给我触动最大的,就是丧失了精神向度后,人的可怕。上次我回到江西老家,六合彩正风行着。老乡们为了猜六合彩,一家人把门关起来研究这个,连小孩上学时候也在琢磨。老年人常常因为猜错了号码被儿子媳妇辱骂,丧失了尊严。整个村庄的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眼睛都直了。看你的《喧哗的尘土》,就觉得它确实触及到了人的精神生活。
黄:我在国内国外的时候,人家问我,我从来都是这样回答,其实我拍的是我自己。打麻将啊,买六合彩啊,换个角度,从我个人的教育背景,成长经历来看,其实我和他们是一起样的。我是另一个变奏。对我来说,拍这种片子,是对自身的一个剖析。我自己拍的片子,我往往不想回过去看。我感到难受。就象看自己,靠,这么丑陋!(笑)在《喧哗的尘土》里,是一种幻灭的过程,而在《梦游》里,是一种虚无。幻灭以后你该怎么办?
黎:看了你的两个影片之后,在《喧哗的尘土》,《梦游》之后,难道你就沉浸在这种幻灭里边?
黄:我从法国回来以后,在家写了三天,对过去的经历作了总结,就准备回老家拍片了。其实我以前是有房子的,后来卖了。《北京郊区》的成本没有收回来。我也没有积极地挣钱。去年我和母亲去了一个居士林,它塑立在一片麻将馆中,但那里特别的宁静。那里的人也是穷人,病人,但他们却在帮助别人。在行动。我想人只有在行动中就可以走出虚无感,失败感。
你年轻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种幻灭感,然后就会感到一种虚无。我是不由自主地发现的。在《喧哗的尘土》里,就是以一个灰色的男人在按摩院里被人按摩结束。在《梦游》里,老丁是个很彻底的灰色人物。80年代特别牛的一人。他在片中大喊:我要回家。当时我一听就傻了。那是一种对此生选择的彻底失败感。
黎:对于观众来讲,当他大喊我要回去的时候,可能更多的是把它当作一种行为,一种表演。
黄:你可以这样理解。应该说,不排除表演的成分。李娃克他们本来就是行为艺术家。在他们的整个表演过程中,摄影机可以说起到了一种催化剂的作用。我从来没有干涉他们,让他们怎么做。我只是在纪录,虽然我知道有催化剂的作用。对于很多表演的东西,我会按照自己的剪辑思路把它们剪掉。如果你有机会看我素材的话,比这里边更邪乎更做作的还有很多。娃克看素材的时候,他说在里边很多是他的行为,但他也说,我怎么一直在喝酒,怎么喝了一辈子酒啊?
黎:现在回到一个我一直非常关注的话题:你认为你的两个作品,《喧哗的尘土》、《梦游》采取的是直接电影的方法吗?
黄:我一直采用的是直接电影方法。直接电影的原则是什么呢?就是不干涉被摄对象。这里边没有一个镜头是我摆拍的,或者让他们去怎么做。我的素材量很大。
黎:我记得你说过,你在拍摄中经常赌机位,你是怎么一种赌法?
黄:我在拍摄的时候,首先靠的是一种直觉,人生阅历对你很重要。还有读书,很多东西成为你一种潜意识的东西。我在现场更强调一种类似禅宗的感觉。就是处于一种直觉状态,完全纯粹的观察,我们要捕捉什么呢?就是直观的纯粹的片断。这就需要大量的拍。我的素材量可能比怀斯曼还多,他不掌机,而我是摄影出身。我们在拍摄的时候,你得有个预期值,这可能说得玄乎了一点,就是根据你的天赋,你的直觉,还有你的背景知识来预设什么有可能发生。到现场的话,就是一个直觉。当你拍出一个好镜头的时候,你心里会咯咚一下。
黎:那你就得守着,象端了一碗水,小心不要让它晃出来。
黄:这就是等待嘛!图片摄影讲究决定性的瞬间,他们的耗片要大很多啊。胶片不算什么的,他们要的是最完美的那一张。咱们不也一样吗?
黎:咱们要的是最有质感的那一个场景,一个段落。
黄:在你的剪辑台上,你选择的段落,应该在你的整个片子里正好是契合的。所以没有什么摄影好,摄影坏,包括构图什么的,重要的是两点,一是现场的直觉的捕捉,对存在的观照;还有就是放在片中,必须契合,否则的话没用。咱们在剪片的时候,第一遍就能淘汰二分之一以上。其实,纪录片还是很主观的。
黎:对,我记得谁说过,纪录片就是高度主观和高度真实的结合。
黄:我以这个形象来表达好吗?用容格的话说,我们是在无意识的大海上,打捞漂浮物的人。在大海上打捞漂浮物,然后象炼金术一样,对它们进行提炼。提炼的过程也就是一个观照的过程。观照的过程也就是一个自我反思的过程。在意识的层面上,我们与命运握手言和。所以,我从来都在拍别人,但也是从来都在拍自己。
黎:你最早对直接电影这个概念有一种清醒的认识,是在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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