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要有光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412   最后更新:2015/07/08 09:43:36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5-07-08 09:43:36

来源:外滩画报   文:Ag  

21 世纪民生美术馆的这个群展中不乏一流的作品与合理的空间搭配,作品之间具有不错的呼吸感,关键是,这些作品都非常好看。但回顾展览前言,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暴力的光”和“诗意的光”的子题似乎有点鸡肋之味?既然承认了光与黑暗的混沌性与不可分割,为什么还要再提出这一子题的对立统一呢?何况暴力的又何尝不是诗意的?(图:VRONIQUE BOUDIER 《诗意的测试》)


策展人米歇尔·努里德萨尼(Michel Nuridsany)在展览前言以《圣经》故事开篇:“当上帝创造世界时,他将光从黑暗中分离——这种说法令人吃惊,因为黑暗居然包含光。这怎么可能?”从经院哲学角度来讲,这倒是相当可能。特别是按照诺斯替主义二元论一派的旁门说法,光明与黑暗其实是两个水平相当的神祗,黑暗负责创造及统治物质世界(黑暗-物质世界-阴影的原因);光明则主要负责挣脱黑暗对它的囚禁(光明-努斯、灵性、知识,这里的知识并非现代意义上的知识,而是指超乎自然的、神秘的智慧)。这黑暗与光明、阴与阳的对立统一,是一对对原样复制的冤魂情侣,终生住在一栋古典的辩证法大厦里。一如努里德萨尼一贯的策展思路,这一次《光!》围绕的依旧是一个对立统一的主题:光源、能量直接暴露、充满着动荡与摧毁的“暴力的光”,以及经投射、遮挡而产生飘忽不定阴影的“诗意的光”。
说到诗意的作品,首先要提维罗尼克·布迪埃(Véronique Boudier)的《诗意的测试》。这是一个拥有独特现场空间的视频作品。黑暗的放映厅的内立面全被包裹上了铝箔纸,银幕上播放着一位舞者在黑暗中拿着手电筒舞蹈的画面,舞者尽量在运动中使得手电能照亮自己的动作。与此同时,银幕上舞动的手电之光投射到覆着铝箔纸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上,其幻影被再度反射,观众有同银幕上的舞者置身于同一个封闭的黑暗洞穴中的感受。这个借用柏拉图洞穴之喻的作品,转而散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存在主义气息,囚徒变成了舞者,众人变成了自我,走出返回洞穴的过程成为了舞蹈的过程,将思考、探寻真理的本质的过程,转换为思考、探寻人的本质。
另一件轻巧诗意的存在主义作品:洛朗·佩尔诺(Laurent Pernot)的《活着》。一根忽明忽灭的蜡烛将 “Vivre”(活着)一词投影在墙壁上,这几个字母飘忽不定,好像随时可能消失、遁入黑暗,好似生命的偶然与脆弱。当我在现场观看这个作品时,旁边飘来一个疑似法式存在主义抵抗运动者的本地女青年,面容枯槁,估计是刚在股市输了钞票,她走到作品侧面,二话不说吹灭了那根蜡烛,于是我脑海中的“好像随时可能消”遂变成了现实,我敬佩地想,这位懒散离去的女青年,是这个作品了不起的“再完成”艺术家。
展览中还有两件作品与蜡烛有关,一件是罗道尔夫·德劳内(Rodolphe Delaunay)的《延迟》系列:一些燃烧了 8 分 19 秒(光从太阳抵达地球的时间)后被掐灭的、放在墙角不知做何用的彩色蜡烛;另一件是皮埃尔·佩蒂(Pierre Petit)的《明天就像昨天》:竖立的日光灯与餐盘的组合造成了传统烛台的错觉。两者虽然都借助现代的知识与材料,传达出一种轻松的思维态度,不过我倒是联想到了 17 世纪名画《大祭司前的基督》中那根照耀着晦暗真知的白蜡烛,这难道不是“明天就像昨天”的道理吗?

PIERRE PETIT 《明天就像昨天》

还有一个令我意外动容的作品是中国艺术家向利庆的《受控光源》,一堆电线被处理成方便面似的长方体物体,由此作为导体将电力输出,在墙上打出了一个银色的圆形光斑,如一轮明月。努里德萨尼评价这个作品有一种幽默的特质,他指的是方便面的形态,然而就在这时,一位调皮的少女跑到投影仪射出的那道冷光前,婀娜地舞动着身体,她的腰部至小腿、滑动的双手,成为了一段极精彩的黑色投影映在白色圆形光斑之上。她嬉笑着边扭动边回望自己在“明月”上的样子,短短三四秒钟后,她溜走了,明月又如静止的池水般一丝不挂。大家还在看方便面。(其实“光”与“感叹号”的展览无处不在!)
安娜-玛丽·于涅与阿兰·克莱雷(Jugnet+Clairet)的《日落#1》是展厅尽头的一件彩色霓虹灯作品,策展人将它置于这个位置恐怕也缘于这对情侣长期居住在新墨西哥沙漠中与广袤地平线相伴的空间链接。他们的这件作品并非鲁本斯《彩虹风光》中那类真实的彩虹,而是天空作为巨大屏幕纳入不同神秘图案与瞬间的至上总和,其灵感来自于马列维奇的《驰骋的红色骑兵》。这件作品的巧妙在于,它老老实实、又稍稍偏离地制造了我们所熟悉的光的自然界现象的具体形态,材料、尺度和光色控制得恰到好处,用了最小的力,将观者从真实现场吸进到一个集合了各种抽象感知的遥远空间,这种色彩心理学的药效当然不是由观念可以决定的,而是由实际制作的效果决定。
说到材料和制作,展览二楼入口处就是大名鼎鼎的达尼埃尔·布伦(Daniel Buren)的《电的单色》系列,这种超细电质发光 LED 赋予自身红或蓝的色彩,既是自己的画布,又是自己的颜料,不过——博特朗·拉威尔(Bertrand Lavier)的《飞利浦》要更彻底:一个空白的半透明画框,12 只飞利浦灯泡,就是全部了。

DANIEL BUREN 《电的单色—蓝色 B2》

除这些诗意与轻盈之外,能和“暴力的光”产生联系的,似乎是张鼎的《定律-2》、昂日·莱西亚(Ange Leccia)的《爆炸》这样的作品。但我更倾向于将张鼎的《定律-2》与苏菲·杜波斯克(Sophie Dubosc)的《熄灯信号》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定律-2》中暴力的根本不是光,而是铁锤,光作为牺牲,恰恰是暴力的反面。《熄灯信号》的混凝土块倒是最能呼应策展人援引的《创世纪》的作品,光被囚禁、被抑制,但光依然以溢出的方式在强调缺席并引发启迪。
《熄灯信号》、《活着》、《无题》所在的空间被称为这个展览的“核心筒”展区,其中还包括吴小军的《礼物》与皮埃尔·于格(Pierre Huyghe)的视频影像《大型居民区》。《大型居民区》影片中楼宇窗口爆发并熄灭的灯光,既是人们日常生活的起伏变化,又是经济活动的曲线,也是一个现代主义乌托邦衰落的景观。其实这里所谓的光与黑暗、暴力与诗意的对立统一并不是很明显,该影片其实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元素:影棚布景、雾气、延时效果与 Pan Sonic 和 Cédric Pigot 制作的电子噪音配合着灯光的明灭。于格总以社会现实为灵感,采用电影的搬演与声画的剪辑篡改进行独特的叙事。它和一旁吴小军的闪电(《礼物》)虽然在立意上并不相关,但在形式的虚构性、色调和对空间尺度的惊奇感上很相容,这也许是它们被放置在一起的原因。
21 世纪民生美术馆的这个群展中不乏一流的作品与合理的空间搭配,作品之间具有不错的呼吸感,关键是,这些作品都非常好看。但回顾展览前言,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暴力的光”和“诗意的光”的子题似乎有点鸡肋之味?既然承认了光与黑暗的混沌性与不可分割,为什么还要再提出这一子题的对立统一呢?何况暴力的又何尝不是诗意的?这种文学性的老生常谈并不必要,有时甚至会适得其反。光,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神话的提喻,或是明示问题的手段,但光本身到底是什么我们并不可知,就如同《圣经》中所描述的:上帝来自于“那不可接近的光”,光的本质和源头如何,于我们没有意义,与其探讨光的“暴力”或“诗意”,不如讨论我们自己,看人是如何使用光来书写自身的存在史,这或许也是一种可能的进入方式,就像闪电本身有什么涵义?直到宙斯用它将人劈来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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