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翔宇与心理学家们的对话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1898   最后更新:2015/06/23 22:00:46 by 橡皮擦
[楼主] 橡皮擦 2015-06-23 22:00:46

来源:空白空间

从6月11日到8月9日,何翔宇个展“新倾向:何翔宇”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开幕,以展出何翔宇正在创作的“口腔计划”中的365幅绘画。这些绘画是艺术家利用自己舌头触碰上颚的感受进行视觉想象而创作出来的。那么,心理学家对这些绘画又有怎样的看法呢?受相关机构之邀,何翔宇与来自香港理工大学的心理学家罗安庭博士和潘玉兰老师曾就此议题进行过一场对话。

《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72-1》,2014,纸上水彩,31 x 41 cm x 72,由艺术家及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对话节选


何翔宇:《口腔计划》做了差不多两年时间,现在还在继续。最开始就是,舌头去感知自己的上颚,再用墨简单地画在纸上。把内部的空间关系和感受画在纸上,这是第一个阶段。这个阶段给了我训练自己去触摸身体内部表面的能力。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学的是画画,看到一个东西后会把它画出来,但这个完全是看不见的内在存在。刚开始我感知能力特别差,需要强迫自己去感知它。然后我基本是以本能的方式去画,因为我看不到里面,我也没办法运用我读书时候学的绘画逻辑,例如点线面关系之类的方式去画,因为舌头、上颚、大脑以及手和眼睛同时在工作,我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的状态,没办法再去深入考虑这个画面要怎么控制,在艺术上更完美。这些绘画上面都有日期和时间,我其实没有把它当成绘画,因为在这个周期中,后来的变化让我感觉这更多是一种训练的过程,可能有点像在跑步机上跑完之后留下一个数据。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看到后的想法,我大概知道心理学会根据人最本能的意识画出来的东西判断他的情绪,有抽象也有具象的,具象里面分得也非常细,我不知道你们的研究方向有没有这样一些解读。

《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68-4》,2015,纸上水彩,25 x 25 cm,由艺术家及空白空间北京提供。


罗安庭:我受的视觉科学训练是以科学化的方式去看人脑跟功能的关系。而我看你的作品就是把想象画成图像。


何翔宇:但是它绝对不是一个想象,其实是一个介于想象和可视的中间状态,它还与触摸有关。举个例子,就像我们用手去摸桌子下面,你看不见,但是你能摸到它。


罗安庭:心理学里有两个字,一个叫“sensation”,一个叫“perception”。“sensation”是指物理性的东西,“perception”是指主观的。我们会把一些客观的感觉用主观的思想去分析它。同样10牛顿的力施加在你皮肤上,一个人说不疼,另外一个人说很疼。这个过程也存在一个“sensation”转化成“perception”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你通过触摸你的舌头和上颚,你的大脑会去分析这些感觉,这就是一个转化的过程。学过视觉科学后,我知道人类大脑有很多限制。我们人类总是说世界是这样那样的,这个是蓝色的,那个是红色的,这些全是人类自己的幻想,是我们人类视觉系统看到这些东西,给了它一个名字,然后我们就觉得世界是这样的。这就是“perception”(包含的主观性)给我的限制。因为人脑有限制,所以人类会有一些主观判断,出来的东西是否真实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68-3》,2015,纸上水彩,喷墨打印,25 x 25 cm x 68,由艺术家及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何翔宇:对。我觉得刚刚你说到有一个环节是感受进入大脑,然后思考,思考完再转化出来,这个转化的过程从我的角度看可能时间特别短。


罗安庭:是很短。例如之前网上流传一条裙子的图片,每个人看这条裙子会看到金色、黑色、蓝色或者白色。那每个人大脑收集颜色的经验可能都不一样,转化的速度很快,就是一看见我们就知道是什么颜色。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何翔宇:我觉得“转化”、“收集”、“经验”这几个词对我的这个项目非常重要。一开始是一个未知的过程,为什么我现在能把自己的绘画变成几个阶段,之后还能出现变化呢?我打个比方,盲人摸到盲文就可以阅读,但是对于正常人来说盲文就是一些小点而已。我体会这种感知是可以通过训练而达成的一种能力。


潘玉兰:刚刚你说通过大量训练可以将感觉转化成作品呈现出来,举了盲文的例子。我们认为人类通过训练可以做任何东西,原因是我们的大脑是可转变的,我们脑部的细胞会不断地变化,通过训练可以画出好看的作品,然后盲人通过训练可以读字,当然正常人通过训练也可以识得盲字,这是我们脑部的可变性。


何翔宇:它可以把两个神经连到一起。首先,我并不认为我的作品是单纯的绘画,而且我也不认为它好看。因为到后期,你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你每天要花三四个小时去面对一张纸和自己,这种自己和自己训练的状态同你去学习一个技能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学习技能时有明确的目的和阶段,但我的创作是未知的状态,不知道下一阶段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阶段。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在纸上会呈现出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的情绪有波动。最开始的情绪很平常,每天去工作,去感受自己这种状态。接下来可能变得反复、纠结,然后会觉得舌头是在一个监狱里,早上起来它自己就在工作,它不受你的控制,感觉你的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个体。这可能和自己的意识有关,但它确实是自己在工作。然后到了第三个阶段,这又变得平常,但是这会缓慢地呈现出来。到现在的这个阶段我可以很顺畅地控制舌头本身,再然后,舌头和上颚变成两个个体,他俩可以很自由地沟通、交流,然后给我大脑传递出两条不同的信息,在我后来的绘画里可以看到这些变化。我将它当成一个艺术项目去实践,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实践,但我希望能有一些更多的解释和延展,让这个项目变得更明确。

《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11-1》,2014-2015,纸上水彩,31 x 41 cm x 7,36 x 51 cm x 4,由艺术家和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罗安庭:其实你刚刚讲的这个也完全可以解释,因为你不断感受你的舌头也是一种训练,在不断训练中你的大脑不断改变。就像你从不熟悉,然后愈来愈厉害,然后你慢慢感受到舌头和上颚独立的部分,其实这样持续的训练可以让我们的脑部出现变化,因为你的训练很强烈,这样非常剧烈的训练会造成你脑部的变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你不停地训练就冲破了瓶颈,冲破瓶颈之后你就会有很大的进步。


潘玉兰:我觉得你刚刚说的那个过程其实是冥想,因为冥想到一定境界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

《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2013,铜,由艺术家和白立方画廊提供。


何翔宇:这其实算是很直接的部分,在此中间其实我还幻想过,开始我会幻想那个空间只是一个黑色的房间,到后来我开始幻想粉色、红色,然后慢慢地由线条变成一种虚幻的空间。

罗安庭:在经过一系列的“口腔计划”的实践之后,现在,你看到舌头会不会有另一些感知?比如看到一些舌头会觉得它是红色的,看到另外一些会觉得是别的颜色?


何翔宇:有人会问我,我的味觉是不是有所增强,其实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我的意识得到了增强——除了这个项目,我还在做其他作品,我其他作品的风格发生了非常大的转变。比如说我之前比较愿意用的一些实在的材料,我现在就不喜欢用。比如有一个作品,叫“Lemon Flavored”,是在一块油画布上画了一个黄色,然后在上面写了“Lemon Flavored”。之后,我大概画了十几张不同的黄色,甚至后来用绿色画,画完之后也写上“Lemon Flavored”,然后挂在墙上。你会觉得这一面墙都是酸的。它会通过颜色连接你的感受。我用了中黄、土黄,甚至是绿色、白色、黑色,但是你同样可以感受到酸味。然后还用到了橄榄油,在墙上慢慢渗透。所以说这个项目让我发生了很多变化。有时候喝一口水,我都会感知这口水到底有多“长”,甚至我可以具体画出来。

《Lemon Flavored#1-1》,2014,布面丙烯,35.6 x 27.9 cm,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画廊提供。


罗安庭:这个项目也训练了你的大脑。你每天感受口腔的变化,可能你现在的感知能力比以前更强。你可能会把两种完全不同的感知联系起来,就比如你说你看到颜色会真实感受到酸味。这就是一个现象,我们不一样的感官感受合并在一起了。有很多案例,比如我们看到一个数字,有些人会感受到它是有颜色的。有些人会把日期以空间的排序方法排列出来,然后是看得到的。我们就一般会数“1、2、3、4”,他们不会,他们是看图。


何翔宇:记忆对我来说是个挺困难的事。我一般用图像来记忆。比如,我走过的路,或者是空间里的东西我可以记住。我以前也听过简约派的钢琴演奏,它就是几个音符,慢慢重复。之前我没有任何兴趣,但是我现在可以感受到,一首曲子下来它是由无数个空间穿插在一起。然后这些空间有的是长的,有的是方的,有些可能还是立体的。虽然他的音符是差不多的,但是我是可以感受到它的变化。我昨天和声音艺术家聊的时候,他说自己可以在身体的不同位置控制声音,训练他发声部分的肌肉,他们的训练和我的训练完全不一样,但我们最终能够识别对方的功能,我在想这是否可以互通。我拿自己做了近三年的实验。开始我挺排斥这样的感觉,因为开始很难受,甚至中途还会把自己的上颚舔破,就像长了口腔溃疡一样。我开始这个项目的原因是我搬到美国,和一个女生结婚,之后发现我们没法交流。因为她说英语,我说中文,然后又生活在一座非常小的城市中,我也不愿意出门。我之前都做“大项目”,但是去了以后发现什么都做不了,对身体的任何变化都会有感觉,一下子会变得平静,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会很深刻,所以这个项目就出现了。我慢慢实践,我知道是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在中途确实很苦。不过,正如你所说,一旦突破瓶颈就很容易。

《坦克计划-坦克》,2011-2013,植鞣皮,890 x 600 x 150cm,由艺术家和白立方画廊提供。


罗安庭:这个项目就是要表达人类的存在感。


何翔宇:这些作品我完全是凭借直觉在做。作品放到空间里,跟空间发生关系之后,我才知道它具体要表达什么。因为有一些物质性的组合,我光靠幻想无法识别。因为它和光线也发生关系,和帮我制作的人也会发生关系。所以这个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知道它很有趣,然后我就坚持把它做下来。


我幻想的口腔的颜色是粉色、紫色。然后我慢慢开始幻想阳光进到口腔里的感受。创作的某些阶段是很焦虑的,从绘画里面完全可以看出艺术家的焦虑状态。我不知道从心理学家的角度看,你们对图像的识别是怎样的。


潘玉兰:对啊,我们有一个叫艺术表达疗法,会通过不同的颜色或影像表达出来。然后有些训练过的老师是可以看出那些表达的情绪是什么。因为每个人表达的方式都不一样,不能因为个人片面的看法去判断,要综合了解这个情绪是什么。

《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68-4》,2015,纸上水彩,喷墨打印,25 x 25 cm x 68,由艺术家和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何翔宇:比如说一张潦草的自画像,我从纸上的构图都能判断出他的情绪和感受。


罗安庭:我觉得训练是科学的。我们就是不断地做实验,让人看着电脑上的一些刺激作出反应,我们记录数据。


何翔宇:在这个阶段之后,我也做了一些雕塑,人可以拿起来去感受固体的口腔和一些关系。我在英国做的这个项目,在这里边特别有意思的是,有好多人坐在里面或者躺在里面,还有人对着墙壁抱着一个东西去冥想。因为冥想是没有文字能去叙述的,是一种不可看的状态。后来,这个机构还以邮件的方式问我,问我是否允许在里面冥想,因为每天都会有四五个人下了班以后在里面冥想,他们在里面很享受,享受完就离开。它摸起来特别光滑,那些细腻质感的变化和口腔里面的那些变化是非常接近的。这是我自己打磨的,因为工人做误差可能会掌握不了。


我较新的一些绘画也使用了特别具体的黄色。我后来查到,人的眼睛识别黄色的能力要大于其他颜色。当我不用笔触去画之后黄色能帮我表达,因为当我用舌头去触碰上颚,可以明显感到皮肤下面那一层到后边骨骼的那个区域——我现在就可以马上感受,并且把这个关系绘画出来。我特别想让你们感受一下,然后也画一张——你们也可以感受特别小的一个区域,固定在那里或者让它移动。

“新倾向:何翔宇”展览现场,由艺术家和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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