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世界监控器》剧本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411   最后更新:2015/06/16 09:55:24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15-06-16 09:55:24

来源:A307

世界监控器

——末日已经开始 只是没有坏事发生

(一开始环境音 2 3分钟,机器嗡嗡的噪声)

B一般人都不习惯和我一起走。

A 为什么?

B路上太多东西,让我无法走一条直线,我自己也常常摸不准下一步要迈向哪。

A妨碍你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B不是车,不是人,也不是其他什么,(沉思)反正不是那些危险或者常规的障碍。我真的没法举出哪怕一个例子,除非你和我一起走一次。

A 好,会有机会的。你看到过那个骗子吗?就是下班时必经的铁路桥下那位。他老在那里,几乎每天都在。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伸长,只穿一只袜子;右手搭在右边屈起的膝盖上,地上立着个打火机。随时准备和路过的人搭话。

D从门里出来:坐在地板,举起打火机,用打火机有节奏地慢慢打火五次)

B 他说些什么呢?

A 如果你恰巧问到:你的鞋子怎么少了一只?他会说正在对面的店里修,补完后伙计会送来,还会带一罐汽水。你来一罐吗?他问。要的话我让他多拿一罐,我请。难得在这么大的城市里碰到,几千万人,见一面不容易。我们做生意的,不管谈的成谈不成,先交个朋友。我不骗你,我是个认真的人,这么多年我只穿白袜子,所以一脏我就换我就洗,其他颜色的看不出脏,心里觉得不清爽,做生意一定要清楚,你说对吧。你只能点头。

B 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啊?

A 感觉。

(D走进来开灯问:前面是哪里?A回答:不知道。 D离开并关灯。)

A 你看就是这块地(手指一下)。

⋯⋯不是,反正差不多

B 什么?

A 有个瞎子,有天在那里摔倒了,然后就再也不愿爬起来。

B我知道,预言师说他在摔倒的地上读到了末日来临的盲文。

A 对了,是传说中世界末日的时候。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挺让人失望的。

B 说到末日,我第一次真实感觉到好像末日离我很近,是有天晚上看到黑桥地区的监控。你知道黑桥,就是铁路桥旁边的地区。那天晚上,我看到陆陆续续有很多狗赶到黑桥一条路边,一开始我觉得很滑稽,这些狗像要去开会一样。但后来,它们好像真的是在开会一样,有时在交头接耳,有时只见一只狗在发言的样子。这样持续很长时间,我都看得入迷了。最奇怪的是,后来它们突然一齐看着监控器的方向,交头接耳了一会,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我那时忽然有一种被这些狗愚弄的感觉,更荒唐的是,好像自己被它们抛弃了。它们似乎找到了更好的世界,但并不准备带上人类,而我们总觉得狗是最忠诚的动物。

A 听起来很好笑,哈哈。这么说以后我要对狗好些,以前我看到狗就想揪它们尾巴。

(凳子摩擦地的声音,拖动一点点距离。坐者调整屁股的位置,抓抓大腿裤子,喝水。。。。)

B 我的左脸比右脸看起来要老得多,一边像是中年一边像是老年。

A我一直想说来着⋯⋯怕你不高兴⋯⋯天生的吗?

B 上一份工作,我的办公桌就在向阳的窗边,老一个姿势坐久了。

植物和我们人却相反,它们靠太阳的那面叶子郁郁葱葱。

A 有时间时你该把右边也烤烤。

B 也许是个办法。

D开灯,将桌子,砧板,刀,萝卜从屋里拿出,依次摆出3根萝卜,头对齐或尾对齐,拿刀平平切下。每个动作要坚定,每个动作之间有明确的停顿,要有仪式感,D回屋,不关灯)

B 北边草原的监控器,曾拍摄到几十个把脚埋在土里的人,头顶全被像削过一样,平平的,站了好几个月,不吃不喝,不说话。

A 我怎么没看到过?

B 本应该告诉你的,不过我看他们没什么动静,不属于要汇报的情况,就懒得说了。

A 后来呢?他们靠什么活呢?光合作用?还是脚底板?

B 不知道。后来那个监控器坏了……我真的看过吗?可能是做梦也在工作(笑)。这不可能是真的,像末日场景。

A 如果末日就是这样,我应该会喜欢,人都变成树,不用做什么事,就是脚酸。

B 我们没法知道末日是怎样的,我不相信末日可以预测,牵涉到这么大规模的人和环境,这么多因素攒成某种毁灭性的合力。随机因素太多了,很难统一向一个可预知的方向,除非是有某种强力有意为之。

A 如果所有因素都指向一个方向呢?

B ⋯⋯

(长时间沉默,盯着屏幕看或忙些自己的事)

D举一团泥,自由落体摔在地板上,关灯回屋)

B 其实我觉得关于末日的预言也许也有道理,我感觉身体在变得虚弱,一天不比一天,每一刻都比前一刻虚弱,好像我的身体已经进入向一个明确终点倒计时的状态。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感觉,当然,人都是要死的,但这和我说的不一样,你明白吗?

A 你找过大夫吗?

B 找过,他说没什么问题

A我也觉得没问题,你是太敏感,工作太专注了吧。

把摄像头里的负面因素都吸纳进去了

B 负面因素?

A 你看我,吃的好,睡的好,不会让工作驻扎到我的脑子里。只要下班前没发生什么事,我保证在屁股离开办公椅的刹那,我的脑袋就“哗”的一片空白了,就像按了一下删除键。(响指,笑声)

只想着晚上吃点什么,看个什么片。

B 就像有些纪念馆,开放时间肃穆悲伤,一到闭馆时间,保安就开始大声吆喝,驱赶那些还沉浸在悲伤里的观众。

A 把观众从悲伤中拉回现实,也不是坏事。

B 现实也只是一个更大的纪念馆。

A 别这么悲观嘛。

B 话说回来,你见过监视器里有什么真的坏事发生吗?除了小孩打架,情人斗斗嘴皮子?

A 这不挺好的嘛。完美世界!省了我们很多事。这套系统加上我们的眼睛,可以保证不漏过一切。有时我觉得上帝大概就是这样,看看屏幕,打个盹。如果有麻烦,就得开始工作了。上帝不会这么设计这个世界的。

B可我们在看吗?这块巨大的屏幕,世界的碎片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图景,我们在看但其实不在看。因为我们知道系统在仔细分析和扫描着,我们的眼球仅仅是映射着图像而已,像一面没有头脑的镜子,或者说这些没有坏事发生的屏幕才是镜子,一面映照着我们空洞面容的镜子。上1个小时的图像你还有印象吗?

(略停,看对方)

上半个小时呢?

(略停)我猜没有!

我查过一次系统报告,往上翻了几年,5年前才有一段突发事件的记录。

(D进来开灯问:前面是哪里?A回答:不知道。D离开关灯。)

A 为什么要期待坏事呢?

B 我只是觉得奇怪。

A 而且,即使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在屏幕前看看还要写报告,多麻烦,没劲。

B 没事发生才没劲呢。以前的日子不是这样的,新鲜,活跃,所以我想,末日也许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是一次突发的灾难,更像是一条绵延不绝的河流,没有水花,没有涟漪,没有鱼,没有石头,是可以无数次踏入的同一条河流,只是踏入的人越来越虚弱。在人们认为末日的谣言被戳穿的那一刻,正是末日开始的时刻。末日是人类不自知的漫长的衰变,和世界无关。我们坐在监控器前,看到了一切,忽视了一切,而世界只是默默地注视我们,跟我们告别。

A我觉得你真是太敏感,想太多了

你来工作几年啦?

B  3年多,快4年,要不5年?

A 我工作时间比你久啊,我看挺正常的。

B 我老是感觉到周围的活力被压制住了,没有坏事发生,也没有好事发生。就像大家在泳池里沉默地游泳,不能拍出水花,不能痉挛、呼叫、踢水。我们不会溺水,不会惊慌失措地呼救,只是游着游着,越来越透明,最后再也看不到。你看,我们坏掉的监控器越来越多,到处都是雪花点,这些雪花点最终会冲出屏幕,弥漫到我们身边,淹没我们。

A我完全不担心这个。我们会在这个岗位顺利退休,到时会有另外两个人在这里聊天,我打赌他们会像我一样快活,而不是像你这么杞人忧天。我们做着这么好的工作!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沉默点火声,吸烟,喝水)

(D走进来开灯问:前面是哪里?A回答:不知道。D离开,关灯。)

B 我想开一家自杀旅馆。

A 为想自杀的人提供服务?太好了!就该这样。我真是腻烦了看到那些想跳桥的人被没完没了地拦下来。应该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这生意犯法的吧?

B 所以要有特殊的方式。

A 小广告?

B 那有谁会信呢。我们不做广告,不是他们找上门,是我们找到他们。

A 你怎么判断他要自杀呢?

B 监控器。到处都有监控器。先是观察,对他们厌世的表现划分等级,如果一个人长期稳定在较高的水平上,我们就会找到他,确认后某天会有专车来接。设想你是顾客,你按要求背身站在某条马路边上,然后一台小车悄无声息的按点停在你身后,车门自动打开,里头很暗,你上了车,有人为你蒙上双眼,等到解开时你已经身在一处旅店的大堂里,四周的窗户并不能看到外面真实的环境,都是实时传送过来的其他地方的高清外景视频。这些视频让你觉得自杀是一个正确、美好的决定。

A 我可以为你的旅馆提供合适的视频。

B 大堂里某处一台机器会吐出一些字条,依次是说明、规则、注意事项等。

你领了钥匙,在这里住了两天,没遇到过其他人,每个人出门的时间都被精心的安排,避免相遇,每天都有人送来食物。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执行死亡,因此你无法准备。旅馆会为你还活着的每一刻提供最舒适的服务,让你无瑕想起所有负面的东西,只感受到纯粹的快乐,好像迎接新生。

A 我在想你得招聘什么样的服务生。

B 服务生都是一些很特别的人,不会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甚至具体的面貌。

A 就是说在他脸上无法找到任何明显的特征?

B 可以说他似乎有脸但其实没有。他不是个科幻小说里的怪物,总之是个正常人。你明白我说的“正常人”吧,他有四肢,有眼有耳有鼻有嘴。但见过他的人就像没见过一样,回忆不起丝毫。光是想象,他的脸就已经让人着迷,似乎有比一亿张更多的脸重合在一起,因此没有一条线的轮廓是清晰明确的。

A 这一点都不特别。我在监控器上已经看腻了这种脸。

D打开手机电筒,从AB 的脸开始,轮流扫过观众的眼睛))

AB起身,结束,ABD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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