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西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一次相遇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2720   最后更新:2015/05/28 14:41:43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5-05-28 14:41:43

来源:艺术世界  文:杨圆圆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水晶电影院 I》(Crystal Cinema I,1991),摄于 1994 年

© Marina Abramovi, Cortesia do Acervo Marina Abramović


展览概述


《共同点》(Terra Comunal)是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在巴西圣保罗的 SESC Pompeia 举办的大型回顾展,此次展览是阿布拉莫维奇迄今为止在南美洲举办的规模最大的展览,同时也是阿布拉莫维奇学院(MAI)自成立以来主导的最大型的公共项目。


阿布拉莫维奇的回顾展被划分位四个部分: 《海景房》(House with the Ocean View)《艺术家在场》(The Artist is Present)以及《512 小时》(512 Hours)是艺术家在近十年来最重要的三件作品,在此次展览中它们以多媒介装置的形式被呈现;与此同时,策展人挑选了 10 件最具代表性的阿布拉莫维奇早期作品并以录像的形式进行展示,这些作品包括《旋律 5》(Rhythm 5, 1974)、 《释放身体》(Freeing the Body, 1975)、阿布拉莫维奇与乌雷的合作《休止的能量》(Rest Energy, 1980)以及《爱人——长城》(The Lovers: The Greatwall Walk, 1988)等等;而《录像肖像画廊》(Video Portrait Gallery)则是阿布拉莫维奇对自己早期作品录像记录的重组,这件作品仍在进行中,本次展览共呈现了包括《龙头 2 号》(Dragon Head NO.2, 1990)以及《迷失的灵魂》(Lost Souls , 1997)等 14 部录像,所有录像的构图都是艺术家本人在进行表演时的面部特写;《人类可用和人类不可用的转瞬即逝之物》(Transitory Objects for Human and Non-Human Use)则包括了一系列镶嵌着巴西水晶的具备功能性的物件,譬如桌子、椅子、床等等,观众可以与之互动并自由使用这些物件,艺术家自 1989 年起就开始不断地造访巴西各地搜集这些水晶,并研究各种矿物质以及它们可对人的身体与精神产生的影响。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海景房》(Marina Abramovi, House with the Ocean View),“共同点”(Terra Comunal) 展览现场图

photographer: Denise Andrade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艺术家在场》(Marina Abramovi, The Artist is Present ),“共同点”(Terra Comunal) 展览现场图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录像肖像画廊》(Marina Abramovi, Video Portrait Gallery),“共同点”(Terra Comunal) 展览现场图

photographer: Christian Cravo


展览板块


阿布拉莫维奇学院(MAI)策划的部分则包括了如下四个主要的版块:


1.

“阿布拉莫维奇法”(Marina Abramovi Method)包括一系列意图探索身心极限的练习,这套方法对所有人都适用,它包括数米粒、慢走等等,所有练习必须在没有当代通讯干扰的情况下进行。在此次的展览中,“阿布拉莫维奇法”位于展厅中一个半封闭的场地,内部空气流通,并且有潺潺溪流。观众入场前需要将自己的随身用品存放入柜,整个训练的时长共计两小时,期间所有参与者要求佩戴隔音耳罩并不允许讲话,在一系列将巴西水晶和木质家具结合的《转瞬即逝之物》(Transitory Objects)的辅助下,工作人员会引导观众完成一系列关于站、坐、躺以及缓慢行走的练习。展览期间每天都会有一场“阿布拉莫维奇法”(周日会有四场),场内每次可容纳 100 名观众,观众需在网上提前报名(整个展览都是免费向公众开放)。


2.

在两个月的展览时间内,阿布拉莫维奇会在 SESC Pompeia 举办八场讲座,意图向公众推广行为艺术以及非物质艺术(immaterial art)的理念并展开讨论。


3.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以及 MAI 的两位年轻艺术家琳希•佩辛格(Lynsey Peisinger)和宝拉•加西亚(Paula Garcia)共同策划并挑选了八位巴西年轻行为艺术家参与此次展览,展览期间八位艺术家会在不同时段进行表演,他们的实践全部都属于长时间行为艺术作品(long durational performance works)的范畴。


4.

“中间地带”位于展览场地中心位置,占地 500 余平米,这是一个可以让艺术家、学者和公众开放地进行自由讨论的平台。展览期间这里会不定期举行讨论会、出版物发布会等交流活动,与此同时,参展的部分行为艺术家也会在此进行表演,而阿布拉莫维奇的过往作品也会在这里被巴西艺术家安德里亚•波勒(Andrea Boller)进行重现。

麦肯 • K,《DNA de DAN》 (Maikon K, DNA de DAN),“共同点”(Terra Comunal) 展览现场图

photographer: Christian Cravo

宝拉•加西亚,《身体的陨落》(Paula Garcia, Corpo Ruindo),“共同点”(Terra Comunal) 展览现场图

photographer: Christian Cravo


采访全文


ArtWorld:《爱人——长城》是你和你的爱人乌雷(Ulay)合作的最后一件作品。此次行为在1988 年实行于中国的长城,你从最东边的山海关出发,而乌雷则从最西边嘉峪关开始行走,在整整三个月的步行走过四千余公里的路程以后,你们两人在长城中段相遇,彼此拥抱然后告别,这件作品也被作为了你们二人分手的仪式。请问你在此之后再来过中国吗?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没有,自此之后我再没来过中国。在这次行为完成以后,我处于非常强烈的精神痛苦中。我记得我坐在一辆吉普车上,驾驶数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在北京的酒店,那是如此漫长的一路。到了酒店以后,我在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使用浴缸泡澡,我用光了整瓶的浴液,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泡过最舒适的一次澡……然而,在这之后的整夜我都难以入睡,我无法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你知道,在此之前我了解到乌雷已经劈腿并使得一个中国女人怀孕。在完成这件作品后,他选择留在中国生活并与这个女人结了婚,而我离开中国并再也没有回来过。

1988 年的中国还没有什么汽车,到处都是自行车。那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为了获得批准来进行此次表演,我们尝试了各种途径,也想尽了无数种解释这件作品的方式。在花了超过 6 年的时间以后,我们终于获得了入境的批准。(注:6 年前二人的感情已经出现矛盾,并在开始筹备这件作品前期已经分居)让我想一想,今年距离 1988 年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ArtWorld:已经 27 年了。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天啊,真的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真的很想看看现在的中国是什么样,我知道一切都发生了太多的转变。

ArtWorld:是的,真心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再来到中国。我想起在昨天的讲座上,你谈到不同国家观众的特征,你形容巴西的观众给了你最多的拥抱与亲吻,而日本的观众让你有点害怕因为他们都太过安静了。我很好奇,假如你来中国展览,你对于观众的预期或想象是怎样的?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只有亲身去经历后我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距离 1988 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在长城上的这件作品是我们第一次脱离观众的视线进行的行为,没有观众。虽然在整个过程中还有 5 个军人和一个翻译的陪伴。

ArtWorld:军人和翻译一直都陪同着你吗?我还以为三个月内大部分时间里你们都是各自独处的?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我根本没有自己独行的选择,因为这些军人时刻对我进行着严格的看护。完成《爱人——长城》真的是我生命中最强烈的体验之一。首先,长城作为在月球上唯一可以被看到的处于地球上的人造景观,本身已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并且,整个步行的过程实在是太艰难了。我们计划完成这件作品的时间本是一年,然而最终却只获得了三个月的准许。在整个途中,长城的很多阶段都已经完全破损,我必须使用绳子来爬过断崖。同时,因为军人们不允许我和翻译住在帐篷里,我们必须每天都爬下山前往就近的村庄过夜,并在次日清晨 6 点起来继续攀登。

ArtWorld:可否讲述一个在步行过程中最难忘的遭遇?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有一天早晨,我在村子里醒来准备去厕所,一个老人在远处看到我之后就开始大叫,拿起一把斧头对着我冲过来就要砍。我吓坏了开始尖叫着躲避,终于我的翻译被惊醒了。他赶过去与老人说了一些什么,然后老人就离开了。后来他告诉我,老人嘴里在喊的是:“日本鬼子滚出去!”。或许是因为在战争期间所经历的创伤,使得这个老人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了,再加之战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外国人了,因此竟然将我错当为日本人……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启程之鞋》(Shoes for Departure,1991),摄于 1994 年,Heini Schneebeli

Cortesia do Acervo Marina Abramović|摄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人类可用和人类不可用的转瞬即逝之物》(Marina Abramovi, Transitory Objects for Human and Non-Human Use),“共同点”(Terra Comunal)展览现场图

photographer: Christian Cravo


ArtWorld:你对活跃在1990 年代初的中国行为艺术家有所了解吗?譬如当时活跃在北京东村的艺术家们,张洹、段英梅和马六明等人。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张洹我认识呀,因为他曾经也在欧洲生活过,后来又搬到了纽约。我认为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是中国当代艺术尤为重要的时期,我记得在 1989 年初,巴黎的蓬皮杜中心举办了一次重要的群展“大地魔术师”(Magiciens de la Terre),我被邀请参加此次展览,也是在这次展览上我结识了同来参展的黄永砯以及其他的中国艺术家。在展览结束之后,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决定移民法国并在此生活。我认为这些在 90 年代初期移民海外的中国艺术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群体。同时,艾未未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中国艺术家。

社会主义国家——这是我的家乡塞尔维亚在过去与中国最大的共同点。也因此我深刻地了解在过去艺术家所面临的种种限制……在 70 年代的塞尔维亚,任何自我发起的活动都需要提前 3 年进行申请,一切都是在严格的控制下进行的,倘若作品被认为带有任何政治讽刺的意图,该艺术家就会被判四年的监禁……据我了解,现在中国的艺术创作自由度相对要高很多,这是非常令人欣慰的。

ArtWorld:我读到你从1989 年起就开始不断地造访巴西各地,在这次展览现场,你呈现了一组名为《人类可用和人类不可用的转瞬即逝之物》的作品,而这组作品基于你多次造访巴西并搜集的各种矿物质。可否向我详细讲述一下你与巴西的关联,以及你呈现这组作品的意图?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对我来说巴西不仅仅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大陆,无论从文化还是精神层面上来说,这里都充满了多样性。对我而言,这是一片充满能量与创造力、有着辽阔自然以及多样矿物质的土地。我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水晶可以对人产生的影响。对我而言,水晶就如同自然生长于这个星球上的简化版电脑,古的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将水晶用于治疗。而在我的作品中,很多时候我都更倾向于让材料本身引导我抵达创作的动机,于是我想到制造鞋子或者枕头这些充满实用性的物件,并让观众自由地与它们产生互动。我希望观众可以尽可能多花一些时间在展厅中,放慢自己头脑的速度,自发地去感受。

ArtWorld:很多时候你经常被形容为“世界公民”,你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同时你也受到来自不同文化语境“灵修”的影响,无论是西方的水晶治疗、还是东方的气功……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当我前往不同的文化环境时,我并不是作为一个旅行者,而是作为一个体验者。我希望前往不同的地方,尝试不同的事物,然后选择和使用那些能够丰富我自身体验的部分。我作品的核心总是意图去制造一个能量场,以此使得身处其中的人们进一步了解自己身体与头脑工作的方式。就这个方面来看,东方文化比西方的物质文化要丰富太多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读了大量的古代东方哲学书本,关于道家和儒家思想、关于藏传佛教以及其他各个领域。然而,阅读对我而言已经是过去的一个阶段,现在我只想去体验真实的事物,我不断地把自己放置于不同的处境之中并去行动,然后再去感受地点本身带给我的能量。当然,有的时候这样是有效的,也有的时候是全然无效的,但亲身的体验是必须的。

ArtWorld:你呈现的新作品体现出对于灵性/灵修的强调,然而灵性与艺术之间是否应该有更清晰的一条边界?你认为灵修对于行为艺术家是否是必要的?你会这么训练MAI 的学员们吗?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灵性与艺术是不同的。但我认为一个好的艺术家需要具备有灵性的感知力,而感知力是需要经过训练的。在MAI的诸多项目中,我发起了一个叫做“清理房子”(Cleaning the House)的工作坊,日常生活中我们都要时常清理房间,然而在我们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房子其实是我们自己的身体。在此次展览开幕的前一周,我带领参加展览的 8 位巴西年轻艺术家在圣保罗的郊外进行了一次“清理房子”工作坊,以此为他们接下来的长时间行为表演做好充足的准备。我们一起生活在自然环境中,在五天的时间里,除了喝水以外绝不进食,也不可以讲话。每天我们会一起经历各种艰难的体能训练,一起在位于自然环境中的简单居所里入睡,并在清晨大概 4-5 点时醒来。其中一项训练是这样的——前往森林的中央,蒙上双眼,摸索回到谷仓的路。行为术家需要让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具备感知的能力,你甚至需要能够用你的背部去感知,就仿佛有一双眼睛长在你的后脑勺一样。“清理房子”中包括的一切难题都是为了使参与者专注于自己的感知,并锻炼让自我面对各种身体与心理上的困境的能力。

ArtWorld:你早期与当下的实践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在早期作品中,你更多是作为一个表演者;而在近期的作品中,你通常会为观众制造了一个处境或是场域,并引导观众成为表演者。可否请你谈一下这种转变?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一切事物都始终是处于变化之中的,不是么?在我看来,每完成一件作品我都会学到一些新的东西,然后再进阶至下一个体验之中,然后你才能将学到的东西消化与理解。我逐意识到,没有人可以仅仅通过阅读一本书或是观看他人的体验而将自身改变。如果我想真正地将某种体验传达给观众,那么我就需要制造工具或者环境去让观众自己去体会。因为需要完成这项旅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已经完成属于我的这一部分了。

ArtWorld:可否简单谈一下,在你看来表演艺术(performingart)与行为艺术 (performance art) 本质上的差别是什么?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与表演艺术所关联的是仿真的现实和舞台置景,这一切设定都是人工制造的;而与行为艺术关联的则是真实的体验。行为艺术挑战的是身体与心灵的局限,它是基于时间的艺术(time-based art),一切都是绝对真实的。然而,也有一些时候行为艺术与表演艺术之间的边界是相对模糊的,德国舞蹈家皮娜·鲍什(Pina Bausch)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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