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兴:人们总谈论用什么镜头 却遗忘了摄影的根本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275   最后更新:2015/04/11 16:46:45 by 蜡笔头
[楼主] 蜡笔头 2015-04-11 16:46:45

来源:凤凰艺术

图注:学者、摄影师陈传兴

在2013年监制《他们在岛屿写作》纪录片红极一时后,陈传兴带着他的摄影作品再度回归大众视野。1万多张底片,预计将花去陈传兴10年的时间准备,并将通过五场个展将他们全部从暗室请上舞台。日前,陈传兴个人精神史第一部——— 《未有烛而后至》摄影展已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

在2013年监制《他们在岛屿写作》纪录片红极一时后,陈传兴带着他的摄影作品再度回归大众视野。1万多张底片,预计将花去陈传兴10年的时间准备,并将通过五场个展将他们全部从暗室请上舞台。日前,陈传兴个人精神史第一部——— 《未有烛而后至》摄影展已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

上周末,陈传兴来到广州方所,以“灵光不再”为题与到场听众分享自己对摄影的多重感受。讲座前,陈传兴接受了南方都市报的专访。

数码已是“网络生态”

网络时代的影像创作、生产、共享,基本上已经进入了一个所谓的影像民主化时代及影像共产化的时代。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你3月底在北京的摄影展,展出大量年轻时期的作品。选择现在来做(个展),除了受到数码的冲击外,真的担心自己的东西会被小孩丢掉?

陈传兴:真的是这样,会造成小孩子的负担,因为我可以说留下了一大笔东西。我的小孩现在还非常小,最大的才17岁,小的才15岁。他们以后长大的那个世界,一定是和我当初拍摄这些影像,或者和我整个生命的历程是彻彻底底不一样。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一整批事物,我没办法预料。如果说因为我是他们的父亲,他们就要花很大的力气来整理这些东西,我觉得不太公平。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不应该把那些东西丢给他们,给他们那么多负担。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种迫切性,对于60多岁的我来说,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会让我觉得有一种迫切性。而且,因为银盐的时代结束了,几乎已经可以90%确定。现在所谓数码其实已经不只数码,而应叫网络生态。网络生态已经非常广泛,全面性地入侵、支配,几乎没有人可以遁逃。

甚至以前影像与人的关系也很单纯,拍完就自己看,或者再拿给几个人看。现在已经不是了,它随时都可能产生出一些拍摄者自己都难以预料的一些反应,比如说丢到网络上,透过脸书、腾讯、Instagram、D ropbox等。

南都:那你有没有考虑把自己的东西先保存在网络上?

陈传兴:从来没有想过。大家都知道,网络上两大危险,一个是你也不知道云端未来会发生什么;第二个则是人丧失了遗忘的权利,现在欧洲在和谷歌吵,人应该有遗忘的权力。整个数码时代充满不可确定性,以及没有自我性。

银盐讲究的是一种工艺,它本身有很多的材质、材料,其实就和画家一样。可以把油画作品翻拍传上网络,可是这和你在展览场看到原作,完全不一样,差太多了。

当然,我基本上不会抗拒。就像很多人说,网络时代的影像创作、生产、共享,基本上进入一种共产社会,就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基本上已经进入了一个所谓的影像民主化时代及影像共产化的时代。

南都:会使用数码相机进行拍摄吗?

陈传兴:当然有用过,也不会排斥。我也会用手机偶尔拍一下,但我不会像很多人那样手机拍了就上传网络。手机对我来讲就是一个练习簿,帮助记下我的一些感想,或者说文字还来不及书写的时候,我用它来替代。这就是我觉得手机摄影,或者说这些移动载具的一个长处。

摄影与修为

目前大陆摄影界的发展是非常良性的。我看到一些非常独立的摄影家。

南都:这次展出的作品,年轻时候曾展出过?

陈传兴:没有,那只是小部分。当时做的那个展览,大概有60多张照片,而其中有12张这次也在北京展出。那次展览的作品绝大部分都已不见了。时间久了,底片毁坏,也没有好好保存。所以这次展览的图片几乎是完完全全第一次从黑暗走出来。即使是我的家人,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看过,一直保存在一种底片状态。

摄影是我生命过程的一部分,就像很多人会选择写作,很多人选择写文学,写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有的人选择写诗,短短两行三行,高度的压缩,可能半年就琢磨其中的一个字,怎么都不对。也许半年的挣扎,才能找到想要的那个字。

南都:法国求学时期,看到那么多优秀的大师作品,现在回过头看自己的,怎么去看待?

陈传兴:就是觉得自己微不足道,所以才会让我自己觉得更害怕,才更不敢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因为总觉得,有些东西拍的时候就是那么简单,可能拍一个人站在那里,后面什么都没有。但他的整个精神你可以感觉到,甚至你可以嗅到他在拍摄时那个片刻。我那个时候就是参不透、想不透,为什么这个力量会那么强。

南都:现在达到了?

陈传兴:某一些吧,我觉得这次展览有一些还是有达到了,所以这一点还是可以安慰我自己一下。

南都:对于当下,大陆摄影的发展你怎样看?

陈传兴:目前大陆摄影界的发展是非常良性的。我看到一些非常独立的摄影家,他们以摄影作为自己创作生命依托的所在,并不会只是为了拍摄一些东西可以去贩卖。

在大陆,这样的摄影师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有一整批人。你很清楚可以看到1990年代中,北京的那一整票人,从刘铮到2000年之后的王庆松等,再到今天你看成都那些人,如洛丹等等。他们有一种非常统一的追求影像的风格,一种安静,一种从容,追求自己影像上的极致性,就是我说的工艺。他们通过摄影该有的工艺,然后透过影像,变成个人的一种修炼。

当然,我也看到吕楠,但他毕竟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花了那么多年,拍了三部曲,那在中国摄影史、美术史上,绝对是一个大的里程碑,而且要超越,可能还比较困难。把吕楠的这种独特例子,加上刚才说到的,当然还有好多关心社会议题的摄影师。

我觉得我对大陆这边的现象观察还算比较客观的,到底是外面的,比较没有立场,属于一个外界的人。

南都:你在《银盐热》这本书中说道,你是属于一个“必须怪异的”,这样的说法其实挺有趣的。

陈传兴:“必须怪异的”,其实就是因为我和同时代的人不太一样。在现在这个时代,学者就是学者,摄影家就是摄影家,艺术家就是艺术家,导演就是导演,基本上他都有一个核心的东西。我好像没有一个核心的东西,好像变成一个很复杂的星系。

南都: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陈传兴:有人说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事实上什么都不通,都不精不深入,只是拿这些东西来炫。但是我觉得没关系,反正我有兴趣,这个很重要。

我有两个特点,我很善于利用零碎时间。只要有个片刻,我都会抓东西来看,抓东西来写。在法国我就练习了,只要抓到了纸条我就写,随便的一张纸条;另外就是我记忆力超好。以前那种过目不忘,学生经常会被吓到。十几年前看过的电影,大概在第几分钟,第几秒,电影里面的音乐怎么出来。然后那段对话讲什么,那个镜头怎么拉,那个人什么时候出场。

图像泛滥时代

大数据的年代,(摄影的专业)界限事实上已经被消磨掉。

南都:书中你把数码照片等等形容成“怪物恶魔”、“幽灵缓缓升起”,你其实对此有不少的担忧?

陈传兴:其实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利维坦,那个巨灵试图把所有东西都吞进去。你现在有一天能不刷网、一天不看手机上的微信吗?出门忘了带钥匙让你感到的恐惧大,还是忘带手机带来的恐惧大?显然是后者。

它比你身边的爱人还亲密,爱人不可能整天待在你身旁。同床异梦我们常常说,可是你所有的梦都完全关在那里面了。它最了解你,你爱吃什么,爱去哪里,做过什么,和谁谈过什么。它全部记录得一清二楚。

它其实是,一寸一寸、一分一厘、慢慢地,把你所有东西,在你有意识无意识、有目的无目的、一年365天每天24小时无时无刻的,在耗尽你的生命电力。你每天在为它充电,其实你每天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喂这只小的异形,你自己会养出的一只小怪物。

南都:作为一个摄影者来说,该如何面对如今泛滥的屏幕和无节制的图像?那作为被裹挟在这个洪流中的每一个普通人呢?

陈传兴:真正的取舍其实都是因人而异,取决于他思想上是否要跳入这种影像生产、制造,即成为一种摄影家。其实简单讲,以前还有所谓专业摄影,艺术摄影,跟一般的家庭摄影。但在这个所谓大数据的年代,界限事实上已经被消磨掉,这是一种良性的改变。

我们处于一个影像专制的时代,比如你买了相机都有H D R功能,谁拍出来的照片都非常漂亮、华丽。这在以前,专业摄影为了这些效果,要打灯啊,会弄得乱七八糟。现在所有人都用H D R,这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就只会问你用哪个镜头,用索尼还是松下的镜头。可是核心的问题大家都不去讨论。而不会去想,H D R拍出来的影像是不是真的是当下那个瞬间的影像?那个光呢?没有人去问这些问题。

这其实就是一种全球化的、影像专制时代的来临。数码影像变成大数据的一个部分,它什么时候要发生作用,谁知道?甚至更严重,我们连疑问的权力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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