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蒋志的《礼物》:被我们忽视的消散之物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0   浏览数:2543   最后更新:2015/02/05 13:31:29 by 天花板
[楼主] 天花板 2015-02-05 13:31:29

来源:单读

你希望了解一件特殊的艺术作品:它的名字叫做《礼物》,有着馈赠的发生却没有物品,礼物之为“物”(thing)却有“无”(nothing)的本性


·你希望了解创作这个作品的艺术家,他叫蒋志。他曾于2000年获“中国当代艺术奖”。2002年《铁皮人的秘密情节+关于身体》入选中国小说家协会评审 “2001中国小说排行榜”。2003年《空笼》获香港“IFVA2002短片及录像节”Asian New Force 影评人大奖。这件四屏录像《礼物》现在正在香港白立方画廊展出。

中国当代艺术有待于给出礼物,而不再是拼贴复制的材料生产,也不仅仅是艺术作品的个体性命名与才能的肯定,而是要给出不可命名的礼物,要给出一类独特的物:即,礼物,它无处不在,但又无所在,没有具体的名目,但却可以被普遍地分享。


而礼物之为礼物有着三个环节:给予者不应该是某一个主体——否则就会被归化为明确的意志行为;礼物也不应该在场——否则可以被比较评估就成为了商品但礼物却处于无处不在的流通之中;礼物也并没有接受者——否则就会因为回报的压力而让礼物进入交换循环。即有着礼物给予,但礼物并不存在,有着礼物的发生却并没有作品,因为这是给出你所无,礼物之为“物”(thing)具有“无”(nothing)的本性。


但在现代性,尤其是晚生的现代性中国社会,要给出礼物却是异常困难的,因为礼物之为给予,乃是给出你所无:给出你所没有的,不是给出某种属性和所有物,如何给出自身所没有的?给出自身的放弃,所以这不是自身能力与艺术才能的问题,而是要去发现独特的存在物,重新发现世界的另一种到来方式。现代性面对的是世界的消失,因此如果有着美学,那也是消失的美学,是发现消失之物,比如:灰烬,雨雪,灰尘,烟云,等等。


艺术家蒋志很久以来一直都在寻找礼物,试图让艺术作品创作上升为礼物的给予,他因此就把自己最近的作品直接命名为《礼物》,这是简单又纯粹的来自于自然的礼物。就是对我们日常生活世界中所面对但却被我们所忽视的消散之物。

礼物的第一次发生:是蒋志在海边握一把沙在手心,慢慢松开,任其被风吹散,把这个过程拍摄下来。握着与松开的手,仅仅是一个日常的动作,但这随风而逝的沙,却获得了另一种存在特性:被放飞的沙子,被给予出来。


在这里,并没有给予者,因为仅仅是握着的手的松开;也没有接受者,因为并不给予谁,而是重新被还给了自然;当然也并没有礼物在场,沙子还是沙子,消散就消散了,回到了海边沙地上。


手之为手,并非给予者与收回者,而仅仅是“经过”(pass by),只是一个临时性的通道(passage)。


蒋志这里其实也在巧妙化用禅宗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意,即本来没有物,沙子也并非艺术品,而是有待于不断被给予的“无物”,没有任何规定,只是有待于重新发生。我们知道徐冰曾经以世贸双子塔的灰尘做过撒成前面禅句的文字作品,也许徐冰的作品落入了“文字象”?而且徐冰试图以东方无碍无意义的灰尘去消解西方悲剧牺牲的沉重感,但如此做是否恰当也还是一个问题。蒋志的作品是让自然成为礼物的给予者,但自然乃是自身给予者,并不需要假定人为意志,更为泰然让之,任其吹散,并不赋予意志的表现。


也许中国艺术可以启发一种新的给予方式,不再是西方的理性逻辑的绝对建构,也非唯一神论的献祭牺牲的给予方式,而是从自然那里,从一种非知识那里,发现一种新的泰然让之的态度!



随后,蒋志做了第二件《礼物》:这一次更为彻底,仅仅是握住一缕烟,任其消散。

后现代性艺术在于发现一类独特的存在物,即“余烬(cinder)”一类的存在物,即即将消逝,比如波德莱尔所言的毒品,还有那些烟雾,粉尘,火焰,幽灵,等等,它们即将消逝,并没有自身的存在性。


中国文化的“往事如烟”也暗示了烟尘仅仅是飘散的,离散的,消失的,不可能成为实体,艺术家在这里也并非要成为一个创作的主体,而是成为事件的临时寄托物。


当代艺术不再是给出伟大的启示性的礼物,而恰好相反,是面对现代性的灾变,思考的是礼物之给予的不可能性,不再有礼物,慷慨的礼物给予了,而只有事物的消散与告别。

蒋志接着做了第三个作品:把一个鞭炮置于手掌心,点燃后让它爆炸,但艺术家试图消除最后的声响。


这里有着某种受伤的惊恐,有着某种爆炸的期待,一个事物炸开了自身,粉碎了自身,事物的碎散也是加入消失之中,成为了余烬类的存在。而且,最后炸开之后,手上会空空如也!


这是倾听手掌上无的声音:在中国佛教禅宗中,单手上是没有声音的,因为只有双手拍掌才有声音,但一只手的声音才有反常带来的禅意!才带来一个启发的公案。

最后,蒋志做了第四个作品,更为单纯,仅仅在黑暗中把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很慢、很慢地松开,似乎有着某种期待,但其实什么都没有给予。


是的,在什么都不给予之际又给出了一切。手,在黑暗中的手,似乎把一个可能的深渊打开了,看似在戏耍我们的期待,但其实是对手的反省:手并非仅仅是给予,有时候“空空如也”的给予更为具有启发性。


这个作品,更好地重新诠释了倾听只手鸣响的禅意:没有声音,无所给与,却给出了一个“无”,给出了倾听“无”的奇妙手法!给出了对黑夜的另一种经验,给出了空茫,给出了一个给予的姿态本身!



蒋志的很多作品,之前给出的《0.7%的泪水之盐》,《谢幕》的反讽表演,还有燃烧花朵的《情书》,都是给出礼物,泪水,花朵成为余烬,都是生成出一种新的语言,不可能成为作品,不可能余留下来,而仅仅是告别,是消散,作为余烬之类的独特存在,这些事物处于消逝之中,消除了名目,消解目光的获取,仅仅是自身消解与追逐自身的消逝。


蒋志的礼物来自于手的给予,这是手的启示录,它要求我们把手拿好,让手成为手,手最初仅仅是一个给予的姿态,手是这个世界给予发生的条件,艺术仅仅是给出这个暗示的姿态。


手的这种无意义的动作,似乎暗示,有某种事件发生了,但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但来到手上与离开手上的事物,获得了一种短暂性的存在。现代性艺术乃是对短暂性的热爱,把短暂消散之物转变为礼物,这是当代艺术内在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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