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有闲与无产——当代艺术如何被生产?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1662   最后更新:2015/01/20 11:56:46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5-01-20 11:56:46

来源:今艺术

对谈者:高千惠、南方朔 整理:高千惠


南方朔

高千惠


相较于“艺术博览会”直接将艺术作品视为艺术市场的产品,做为城市某种文化存在的表徵——“双年展工业”却悄然进入扶植性的文化产业一环。


前卫性“双年展”,微妙地扮演了“以艺术之名”的文化授权代理空间。论及“双年展”主体性的空间存在意义,对艺坛而言,其资本特质乃反映在它的「名利场」(Vanity Fair)功能上。“名利场”或译为“浮华世界”,亦是美国著名文化生活类时尚杂志之名。它的内容包括政治、名人、图书、幽默、新闻、艺术和摄影等,状似无所不包地再现花花世界,但真正包藏的却是现代化菁英族群的知识和品味,同时也乐于彰显各种新的声言。


当代艺术的本质是什麽?无关乎左倾或右倾,历届双年展均似分期的图像杂志呈现主题方式展演,期待能带领潮势,形成新的艺坛论述和创作样态,也兼任艺坛名流的养殖场。它传播某些观点,而其物质化的部分,则如同名人手札,有了典藏的价值。从艺术社会学角度观看,这项介于有閒阶级与无产阶级论述之间,倾于选择「不受支配」作品的展演活动,可否视为一种文化产业?


南方朔(以下简称南):我不否定艺术展览是文化产业,但我对于当代艺术那些以观念、行为、装置等形式的生产,会视为“广告的延伸”。当代艺术的本质,是建立在传播学上,但用文化传播产业来称当代艺术的生产,却也不恰当。直接说,“广告”是一种“包装业”,艺术在其间,是“包装手法”。把“手法”当做“产业”,只能用“谋略美学”来包装其虚无。如果当代作品是属于这一类的生产,我会重返“何谓艺术本质”的探讨,再来看它们的处境。

高千惠(以下简称高):您认为艺术发展到目前这个阶段,还有“艺术本质”的设定标准?


南:我坚信“艺术本质”便是它异于政治、商品等领域之处。所谓的左派艺术生产,也不是仅在于为弱势争权或做抗争而已。它有一个重要的精神性,便是能够从菁英的、卑微的、大众的任何族群世界,萃取出一种高贵的力量。以文学作品来说,法国文豪雨果(Victor-Marie Hugo)的作品,如《悲惨世界》(Les Miserables)、《钟楼怪人》(Notre-Dame de Paris)都有这种素质,能够从丑陋的、残缺的、卑微的人物世界,提出一种具有光的、希望的生命价值。现代主义或当代艺术作品,几乎都迈向虚无主义。虚无主义所追求的不是一种本质的、普世的价值,而是个人的、特异的、在被注意下才建立的存在感,因此,愈来愈朝向作秀、传播或广告的本质靠拢。


高:进入平权与自主的年代,艺术作品的意义,往往是依观者的感知而决定。如果它对某些族群有意义,它就有意义;一件很有名的作品,但观者无感,它可能就是一个物件。


南:这种态度就是一种虚无主义。也许,当代艺坛会认为我过于保守。但不谈「有名」的作品,而是谈真正有价值的作品,我认为它必然具有一种超越时空、摆脱特定场域或事件,去除各种附加的故事或炒作行为,还能够让人从中感知到一种精神力量或审美经验。你能从现代主义之后的作品,看到这种艺术本质吗?


高:我曾在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的《晚祷》(L’Angelus)光晕中学习到“敬天”;也曾在梵谷(Vincent van Gogh)的《星夜》(De sterrennacht)笔触中学习到“逆天”。这两件对我具有“艺术生命”的感知意义。它们指引的不是关乎“驯服”,而是关乎“虔敬”和“抗争”。这两个生命本质对我有特殊意义。身为一个当代艺术的观察者或研究者,我会试图去寻找这两种艺术生产背后的神祕力量,是否尚存,以何种形式犹存。当代艺术并没有放弃这样的美学价值,但是艺术社会所形成的机制性和生产模式,使这样的美学价值变得遥远了。


南:当代艺术价值,认为愈具独一性愈稀奇,使创作变成逐新逐异。而为了使逐新逐异的形式观念获得认同,遂出现“复制”、“再现”与“传播”的性质。广告传播的宗旨,是促进消费,用各种新颖方式刺激观众觉醒,觉得与它在一起时,能提昇自己某些文化品质或社会阶层认同。“传播的本质”和“艺术的本质”不同,“传播的本质”在于讯息包装,讲究策略(Strategy),是游戏规则理论(Game of Theory)的领域。


高:把策展当成一种“奇异的展演模式”,的确也算一种“包装手法”。然而,站在当代艺术社会学的方位,“艺术声言”或“理念传播”是一种文化生产(Cultural Production),它把过去为有閒阶级服务的艺术品概念推翻,进入为劳动阶级或相对性的弱势服务,但它不以民间或民俗的物件形式出现,而是以各种揭示或宣导的手法出现。影像纪录、文件等保存形式,则是从原来的仪式功能,在展览场域转变成展示功能。相对于仪式空间,展示空间的物件与空间意识氛围,精神性会异化。但很多作品,还是希望能散发出“情动”。


南:这些纪录、文件等保存形式,能够让劳动阶级或相对性的弱势感动吗?还是在于让人因看到不公而愤慨?它们是“艺术作品”,还是在“传播讯息”?或是让人“感动”到某种精神性?这裡应有如何办识“传播本质”或“艺术本质”之处。


高:当代艺术家的创作动机,的确是多重视讯息,审美经验变得个人化或群组化。迈向机械複製时代,乃至全球化年代的艺术品或其展现场域,都不能避免地要放在传播文化生产的领域来思索其产生价值。当代艺术如何“拼装”或“反拼装”,都属策略性的创意生产。因此,当代艺术创作理论,已然都放在文化机制、文化生产的种种模式研究上。


国际性的前卫展览,在同质性上也有“复制”、“再现”与“传播”的生产模式。在地原创生产往往被压抑,需经过国际认证的关联展出,才能获得“夯生”(go viral)传播。这便是一种“品牌”心态。如果具指标性的当代大展体系,都出现连锁效应,策展理念呈现跨域认同或複製现象,那麽,“当代艺术如何被生产”,除了传播之外,也进入了“艺术生产线”的结构问题。在艺坛,“双年展文化工业”便已面对了文化思想如何被普及化的课题。“双年展展域”的理念呈现,往往是把许多具关联想像的作品陈列在展览空间。它的生产目的不在于透露艺术本质,而是在于透露年代文化思想讯息。


南:我不懂双年展。但这样的艺术生产类型,在我认知,是一种奇怪的“艺术租界化”与“艺术特权化”状态。还有,艺术做为一种声言或批判,应是思想生产。哲学思想从没考虑它有什麽经济产值,何以艺术思想以视觉形式出现,就要成为文化产业,或要被扶值成一种产业?


高:当代艺术发展,在于它的生产过程已反映出它与社会经济发展的关系,而此生产过程,使「艺术」步向「产业化」,连前卫艺术生产也难倖免。对当今艺术界而言,“城市国际双年展”已是一个特殊的“文化代理场域空间”(cultural proxy site)。一方面是「全球化连锁现象」,另一方面又善以“反–全球化连锁现象”为基进之名。双年展的空间权力之研究,明显地抬高了美术馆机制和策展人的重量。策展理论和实践,其实是“方法论”的开发,至于“当代艺术”与“创意产业”的联结,应是地方文化创意产业的一项创意想像吧。


南:以“艺术社会学”论艺术生产,多涉阶级与品味,但并未曾反商。在国际用语上,新自由主义是指一种政治与经济哲学,强调自由市场的机制,反对国家对国内经济的干预、对商业行为和财产权的管制。在国外政策上,新自由主义支持利用经济、外交压力或是军事介入等手段来扩展国际市场,达成自由贸易和国际性分工的目的。当代艺术展览生产与新自由主义又有什麽关系?


高:阐释,也算是传播吧!当代艺术,有许多反映现代社会与经济现象的视觉作品一直在生产中。只不过在生产过程,它本身的策展机制操作却不断见证“新–自由主义”的艺术生态,也使其空间意识形同一个以“新–自由主义”手法进行“社会主义”批判的后殖民式前卫空间。在程度上,其“反商”,可能也是一种“包装”。


双年展或许不能视为一个文化“产业”,它更接近一个新自由主义竞争下的地域加工业。许多作品不能说是反商,而是以“不受支配”的艺术自许。这种“不受支配”的艺术,在全球化策展交流中愈来愈被同质化,成为艺术圈内的一种前卫态度,因此,其“被支配性”还是存在。当双年展形成一个以「机制与潮势操控」的艺术生产空间,它如新自由主义者一般,透过国际组织与条约,也就是国际艺坛人力资源银行的引进与竞争,提供了“全球化当代性”的艺术面貌。


许多双年展场域空间生产,多沦为外籍策展人的操练场或文化租界地。这种文化资本力的累积,在周游列国的国际策展人身上尤其显现。西方策展人在亚洲,犹如白种男性在亚洲,优越感和被接纳性仍很高,其论述导向,已出现“同一食材/异地包装”的全球化操作现象。亚洲只是一种集体概念,双年展空间的主体性之变换,亦变成参展艺术家的代换问题。这种“委外”心态,其效益乃落实在栽培西方策展人的亚洲经验。


南:从艺术社会学角度观看,这项介于有閒阶级与无产阶级论述之间的展示活动,“传播生产”意义大于“知识生产”。我对“知识生产”的要求如同对「艺术本质」的要求一般,认为真正的“知识生产”是一种思想领航,具启蒙性,不是工具使用性。从社会生产阶层来说,艺术原为上层有閒阶级炫富与品味的表徵物,然后变成追求身分的一种投资品,这样的文化生产和文化消费脉络并不衝突。如今,硬要将未定论的知识嵌进与典藏机制有关的文化活动,绕了一圈,就是一种宣传性质的包装或化妆行径。


高:这么说,为各种艺术类型施脂扑粉,进行包装的工作者,或谓艺术知识生产者,其角色变得很像服贸业的一环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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