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界LEAP 文：萨曼莎*•卡尔普
黄汉明作品《世界之窗》（2014）创作过程
材料由曾庆豪/ DEHOWPROJECTS 建筑事务所提供
文/ 萨曼莎*•卡尔普 (*不是机器人) | Samantha* Culp (*not a bot)
斯派克·琼斯执导的影片《她》(2013)是一部科幻浪漫片。男主人公西奥多（华金·菲尼克斯饰演）形单影只，过着孤独的生活。他爱上了从未露面的人工智能操作系统萨曼莎（斯嘉丽·约翰逊配音）。
影片一经上映，就因其低调含蓄的艺术设计以及对数字时代人际/人机关系的审视而受到赞誉。如我们所知，未来题材影片的视觉设计可能比它的剧情更重要。与多数科幻影片的冰冷美学——银色金属、哑光的黑色、风格尖锐的服装——形成鲜明对照：《她》所展现的未来令人感觉温暖而似曾相识：浅木色调的家具、安静温暖的光线、过于普通的服装（或许预示了最近将普通推向极致的「Normcore」时装风格），以及应用程序和部件上苹果式的用户界面。怀旧情调既体现于复古式样的实体物件——主人公的界面仿真手机受到1960年代Zippo 打火机机械风格的启发，也体现在影片中非常当下而因此成为复古的元素，比如大卫·奥赖利制作的任天堂电子游戏的动画。
黄汉明作品《世界之窗》（2014）创作过程
材料由曾庆豪/ DEHOWPROJECTS 建筑事务所提供
《她》这部影片最显眼的元素或许是它的地理。影片背景的设定是2025年的洛杉矶，但一些主要镜头拍摄于上海。西奥多的高层公寓外的景色由洛杉矶市区和浦东的影像数码合成。他下班回家会走过陆家嘴的人行天桥（拍摄的那天格外晴朗）。上海喜玛拉雅中心的内部变成了他家附近的地铁站。五角场地铁站的霓虹灯光则映衬了剧中一个忧伤的夜晚。因这部影片获得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提名的巴雷特和导演琼斯在剧中共同创造的城市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混合体。无论是东方明珠塔清晰无误的轮廓，还是贯穿全片的中文标志，观众一眼便看出是上海；但它同时也是洛杉矶，在西奥多去圣莫尼卡海滩时尤其明显（虽然他是搭地铁去的）。琼斯把上海作为一个未来城市的视觉速写并不令人惊奇，但他所用的方式突显了全球化想象中的未来与上海是如何相互映射的。
电影《她》
从威尔斯的《时间机器》（1895）中埃洛伊人的享乐之都，到弗里茨·朗的《大都会》（1927）里的德科敌托邦，再到戈达尔的《阿尔法城》（1965）里的摩登极简主义，文学作品和电影中呈现的未来城市的面貌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于未来的想象。西方的科学幻想也从东方传统中汲取重要元素——当代社会中的异域继续被方便地当作未来世界未知域的象征性载体。
随着1980年代日本作为超级经济大国的崛起，东京成为未来的默认设置。这是由于西方预感日本将主导世界经济并对此深感焦虑，日本先进的科技以及索尼、日立、尼康这些操控娱乐产业的品牌又强化了这一预感。科幻与日系元素的最早关联可见于安德列·塔科夫斯基1972年的电影《飞向太空》中的东京高速公路，以及随后威廉·吉布森的里程碑式的文学作品《神经漫游者》（1984），而这一结合在雷德利·斯科特的《银翼杀手》（1982）中得到了最为集中的体现。
电影《大都会》
与《她》一样，《银翼杀手》涉及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浪漫，并以2019年左右的洛杉矶为背景。《银翼杀手》同样运用亚洲的都市来强化影片中的未来景观。它呈现的是一个部分沦为废墟，被新的文化、语言和美学渗入的黑暗城市。东京大概是影片的主要参照（巨大的视频广告屏、日本俚语、杀手迪卡德的拉面夜宵），其他元素还包括香港的九龙寨城、东南亚的街头大排档，以及弗兰克·劳埃德·赖特阐释下的玛雅金字塔。影片反映了西方对移民和全球化问题的关注。城市的高密度和多元性被投以负面色彩——一种最终流于敌托邦的黑暗和肮脏。没人想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或广而言之生活在这样的星球上。精英们纷纷奔赴世外殖民地。
电影《银翼杀手》
与《银翼杀手》形成对照，《她》中的高级公寓、时髦餐厅、精致的应用程序即便不完全属于乌托邦，也与我们当代人的愿景全部吻合。它所描绘的浦东-洛杉矶混合体严格地对应了美国和中国公民对城市的梦想。有人或许认为，鉴于如今美国的电影工业要依赖中国观众和中国政府来维持生存，好莱坞的电影根本不能描绘一个中国的或带有中国特色的敌托邦——关于上海何以成为最新的代表未来城市的默认设置，这当然是一个有意思的因素，但绝不是唯一的。
自从日本90年代早期爆发金融危机以及之后中国在全球竞技场上的崛起，越来越多的西方电影转投上海，快捷地借用其作为世界魅力之都的象征力。这一实验伴随着浦东摩天楼的鳞次栉比而加速：虽然东方明珠塔1994年便完工，其他众多的高层建筑在后些年才接踵而至，当然还有一部分仍在建设中。在迈克尔·温特波顿的《代码46》（2003）中，金茂大厦成为令人难忘的一景，而这部影片本身就是对《银翼杀手》的致敬。过去十年中在上海拍摄的其他电影还有《变形金刚2：堕落者的复仇》（2009）、《环形使者》（2012）和《007：大破天幕杀机》（詹姆斯·邦德系列电影中的第23部，2012）。
电影《她》中拍摄的上海场景
在所有这些影片中，题材科幻与否，上海都在扮演自己。在《她》中上海第一次被用作一个特定西方城市的替身或预览。在一次访问中，当被问及出现在《她》背景中的中文标志时，艺术指导巴雷特说：“我们没有掩盖它。它是洛杉矶现在和将来的一部分。我们全然接受这些标志。”《银翼杀手》也持同样的逻辑。随着洛杉矶（同时代喻全美国）的人口和经济现实发生改变，广告牌上的日语片假名也换成了简体中文。即使110高速公路旁边不会盖起一个东方明珠塔2号，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表现已促使了其在文化想象中的角色转换。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美国人认为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经济的主导力量，虽然官方预计到2030年中国才会取代美国的地位。
《她》既强化了上海作为未来城市的默认设置的地位，又对其进行解构。正如西奥多与类似Siri的萨曼莎的关系，他在网络里停留的时间远多于任何城市或物理空间。未来城市甚至不是一个构件——它是一个通路，网络将笼络我们的环境和自我技术的所有层面（提示一个流行词：物联网）。下一个未来城市仿佛完全不是城市，而是一个应用程序、一个隐形的无线网、一个隐密的表情符号键盘、一个软件界面。当我们都戴上不再那么呆蠢的谷歌眼镜或“百度眼”时，周围广告牌上写着何种语言就不重要了：文本会被自动翻译。而且，精英将不需要移居到一个世外桃源，他们只需要付上一些额外费用，就可以购买坚固的高级隐私设定和“扩增实境”视觉效果，将穷人屏蔽在视野之外。城市将被完全个人化，由我们在大众点评和滴滴打车上的偏好参数重新绘制——当我们在微信朋友圈上比现实生活中更常见到朋友时就接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