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让我们歌唱六十年代——《波普主义》出版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1786   最后更新:2014/10/13 10:32:36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4-10-13 10:32:36

来源:上河文化 文:逍遥兽


六十年代。大幕开启。诸戏上演。大幕落下。闪开,让我们歌唱六十年代。

《波普主义》,波普大旗门掌门人沃霍尔一个人的六十年代。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版,北京上河文化出品。本文作者为北京师大哲学博士,我们在前面的微信中介绍过。本文刊发于今天的《北京青年报》之《青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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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哲学家詹明信将上世纪六十年代视为“能指”被大量炮制并不断贬值的历史阶段。在他看来,随着资本的全球性展布,一切尚未来得及理论化的新生力量在人类社会的各个层面上铺陈开来,肆无忌惮,无远弗届。该时代那爆炸性的喧嚣、激进、暴烈以及耸动至极的骇人听闻当从此出,而该时代那梦游般的冲淡、无聊、颓废以及似是而非的东方禅性亦从此出。简言之,六十年代曾经发生、并存又且延宕至今的一切表象、一切运动和一切矛盾,皆从此出。

“能指”层出不穷,而“所指”甚少,对应结构严重歪斜,意义的缺失初露端倪。一切坚固的东西正在烟消云散。整个世界的流沙化刚刚开始,吊诡的是,身处其中的人们却以为这已是末日,一切就要结束,一切就要来不及。要快!在六十年代初期还显得十分新锐的想法(或性取向、或运动、或药物)到了六十年代末期,已然落伍。要快!

而安迪·沃霍尔,俨然是那个新鲜而焦虑的时代最为凝炼的具象。他的六十年代,毋宁说是一场伟大而自知其伟大的奇幻秀。

关于如何在流沙之上建立格调、申张主义、并且营造某种将所有人裹挟其中的不可辩驳的氛围,安迪沃霍尔自有其答案。

一定要快。要准确。要强烈到不容忽视。

五十年代,沃霍尔是屡获大奖的商业插画家和设计师,懂得并擅长与资本达成微妙的共谋。六十年代,沃霍尔转向地下、转向边缘、转向对资本的挑逗和极有分寸的反讽。他是波普主义的炮制者、践行者、代言人和大祭司。他是那个拥有金手指的人——凡他触碰的,都闪闪发光。我们甚至可以更为准确地断言,他不制造波普,他就是波普。

身处这两个时代的沃霍尔,乃是彼此的镜像。

《波普主义》关于沃霍尔的黄金十年,波普光环笼罩下的工厂时代。

全书口吻琐碎频密,充满对现象的罗列,句子连贯,不太使用形容词,平铺直叙,但也往往因此直击要害,不乏真知灼见。

好比说他这样分析一位始终无法获得成功的天才舞者:“他们有明星的材质但没有明星的心智——他们不知道该怎样驱策自己。他们天资过高,无法过‘平常的生活’,但是对他们自己又不太确定以至于从来无法成为真正的专业人士。”所有自视甚高而怀才不遇者,读此都该凛然一惊。

好比说关于娱乐业:“谁愿意要真实啊?这正是娱乐业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它要证明,重要的不是你是什么样,而是人们认为你是什么样。”

又好比说关于波普:“你只需将自己铺展得非常开,然后也许你做的某件事情就会让你走红。……波普的想法,归根结底,是随便谁都可以做任何事,所以很自然我们尝试去做所有的事。”

杜尚以降,日用品与艺术品的分野已然模糊,艺术史上始有“观念”之一席之地。“让事情发生”,这是波普主义的核。纵观此书,你会发现沃霍尔分明就是一台高效的“能指”制造机:几百部地下电影、上千卷录音磁带、可口可乐、美元、金宝汤罐头和香蕉,统统因为他的加持而变得可堪注目。他狡猾地刺破话语系统,并在破损处重构一个纯然平面而无纵深的宇宙,而在其中,意义之维已遭剥落。

掩卷思之,我渐渐明白在上世纪六零年代那批艺术家里,为什么偏偏是沃霍尔触到了艺术的边界,像舞弄鞭子一样挥动它,并以之勾勒出消费社会那脆弱而明晰的骨骼结构。他太聪明了。聪明,向往成功,并且具备成功者所需的一切要素:冷酷、敏锐、清醒、多思、节制、不畏疯狂,但主要是冷酷。

1965年1月,沃霍尔结识伊迪·塞奇威克——最为夺目的工厂女孩(Factory Girl)。

书中,她一出现就迅速占据了他的每一个事件,占据了他那一年几乎所有叙事。她成为一个发光的核,话语围绕她飞速地旋动和展开。那样高的浓度,令人倍感不祥。果然,很快,次年伊迪已被取代,从叙述中淡出。她死于1971年,死因是急性巴比妥中毒,得年28岁。

来时炫耀如钻,去则如星辰隐于白昼之光。美而毫无节制,核爆般轰然耗尽自己的一生。

当其时也,沃霍尔在银色假发、墨镜、缓慢语速和谜团的包裹下,正在努力将自己升级为一个拟像。但还不够,还差一点,还未臻完美。伊迪的登场恰逢其时:一位美艳、狂野、家世煊赫的女伴刚好可以为这个拟像画龙点睛。本书封面上沃霍尔注视伊迪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那岂止是欣赏、眷恋和倾慕,还有提取、吞没和占据。他何止爱恋她,他还想成为她,如果可以,他希望跟她雌雄同体!

人们攻击沃霍尔,认为他应该为伊迪的死负责。而在书中,沃霍尔这样辩解:“时不时地会有人指责我邪恶——让人们自我毁灭而我则在一旁观看,这样我就可以拍摄下他们或录音记录下他们。但我不认为我自己邪恶——我仅仅是现实而已。”然而,说真的何曾存在客观的拍摄和记录?主体永远无法不受镜头的诱惑。沃霍尔钟情于人之暗面,就像德库拉伯爵嗜血。而作为他的拍摄对象,则很难不堕入“既然他想要记录我的黑暗,那我就真的变得愈发黑暗吧”的致命逻辑。

无法以理性、以世俗生活或以相当的智慧为该逻辑制动者,将死于它严酷的碾压之下。

本书写得最好的是尾声,很短,一一罗列那些年轻孩子们的下场:或死于吸毒;或跳楼自杀;或患癌离世;或人间蒸发。曾经短暂照耀了六十年代夜空的那些星星般明亮美貌的年轻人,到七十年代都从天幕上悄然坠落。

而沃霍尔的叙述镇定、淡然、暴风眼般平静,仿佛电影里不落情缘的旁白。

《圣经》上怎么说的?——“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安迪·沃霍尔死于1987年,而我们的世界,在某些时刻,仍然处于愈演愈烈的巨大的波普场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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